1
天空依然是繁星点点,估计夜刚交三更或稍多一点。妈妈便摸索着寻找火柴点灯,煤油灯似乎是没有睡足的样子懒懒地晃悠着半寸长的火苗。妈妈在灯光不情愿地照耀下,瑟瑟地穿着衣服,蓬乱的头发掩盖着一张本该年轻而已布满了皱纹的脸,灯光透过丝丝长发多多少少地渗进了这张脸,使得窑洞显得更昏暗,接着便有一声声叹息从喉咙中悠出,很缓慢,很遥远。
起床后,妈妈好像把昨天的所有疲倦都给抖掉了,重又恢复了风风火火的状态。她麻利地收拾了一下布袋里的玉茭和罗面用的罗子等家什,这才到炕边叫姐姐和我:“萍儿,亥儿,快起啦,推磨咧。”姐姐大我三岁,今年十二岁,而我只有九岁。叫了几声,妈妈就一人背了粮食扛了磨杆到磨子上去了。姐姐较听话,妈妈走后,没几分钟便从被窝里爬了出来,我仍然做着自己香甜的梦,享受着冬夜被窝的温暖,迟迟不愿离开它。不知过了多久,只感觉到小屁股蛋上火辣辣地疼,知道再不起是不行的,才悻悻地起来。我站在院门口,用手揉着惺忪的睡眼,尽量地哈气抵御冬夜的袭击。朦胧中,看到院落下的那盘石磨在妈妈和姐姐的推动下艰难地移动着并发出无奈的呻吟。夜越加凄凄冷冷。
满山遍野的蝉叫成了一片混乱,这是山里娃们最喜欢进山的季节。我们好多伙伴便成群结队地进山捉蝉,吃蝉是山里娃狂喜的原因,寡淡了一冬的脾胃,早就盼望着用它来丰富一下了。我们捉蝉都带了小篮子的,一边捉蝉,一边拾蝉蜕,也就是蝉壳,这玩意儿能卖钱,供销社专门收购的,每年靠了这点收入可以为我们上学配置练习簿、铅笔等学习用品。蝉是最好捕捉的东西了,有时候,你不捉它,它倒飞得撞到你的怀里。我们捉了好多,每捉到一只,便用手指把蝉的肚子掐掉,翅膀拽掉,只留下个大脑袋,放到嘴里便可吃,味道很美,油油的,香香的。后来,聪明的二赖便告诉我们别生吃,烧着好吃,我们又堆积些柴火,等柴火燃得剩下灰烬时,把蝉放上去炙烧,果然味道更好,因此,我们便不再生吃。到后来,二赖又告诉我们,说蝉用油炒着吃,比烧着还要好,因此,又有好多伙伴拿回家去炒着吃。不过,炒着吃却没有流行起来,因为好多大人不赞成吃蝉,这种做法太恶心人,哪有吃蝉的?再者,好多人家大人舍不得为这浪费掉非常珍贵的油,所以享受炒着吃只是二赖等个别人的专利,大多伙伴还是沿用烧着吃。不过,烧吃自有烧吃的妙处,蝉烧到略有焦黄香味外溢时,便可取出放入嘴中然后慢慢地受用,狼吞虎咽,只能达到充饥的目的,谈不上受用,只有在细细地品味中才能真正体味到好处,那股淡淡的带有嫩味的香气从口中徐徐飘出,真有一种神仙般的沉醉。即使隔上三日五日,打出饱嗝来,依然余香犹在,脸上放光。
看着妈妈和姐姐吃力地推着石磨,我便不再为不能睡觉而抱怨,跑向石磨,妈妈和姐姐一人推一根磨杆,我去帮姐姐一块儿推。石磨由于增加了一个小人的力气,已不是先前的那般忸怩作态了,匀称地有节奏地转了起来。
我家有两盘石磨,旁边的那盘石磨小,已经经过了好几代人的漫长推动上下磨唇早已非常薄了,大磨子是爷爷辈从山外老石匠处打的,上下磨唇很厚,半尺有余。妈妈说大磨子出活,便推大磨子,而小磨子只在平时为牛、猪磨点饲料才用。石磨子在妈妈、姐姐和我的用力推动下,旋转着,一圈一圈。玉茭粒儿在沉重的石磨的啃啮下,变作了越来越细的面粉,沿着石磨的周围像小瀑布似的缓缓落到磨盘上。
没有月亮而只有星星的夜晚,特别是冬夜总给人以凄清之感。冷意早就消失,微微的细汗爬满了全身。我双手把着磨杆,屁股一撅,用出了十分的力气来,头并不抬,盯着磨道看,磨道也不知经历了多少个岁月,早已又光又亮,在夜里闪着黑光。看着,看着,我便觉得头晕。妈妈告诉我:“别老低头看磨道,这样容易昏头的,抬起头来,看远处看天边的星星就不会昏头的。”因此,我的目光离开磨道投向了天边,只是脚还在磨道上走着。我想,磨道也不过几米的一个圈儿,可永远也走不完,我真希望早点走完,我就可以睡会觉了。天上的星星,眨巴着眼睛,好像看到了我的心思,我好羡慕星星,无忧无虑地高高在上,也不困乏。星星好奇怪,白天睡觉,晚上出来,它们可能是在天空玩耍呢,你看那一串挨得多近。
我想着,看着,这只是脑子的事,手还是照样用劲地推,两只脚结结实实地在磨道上踩动。我的肚子咕咕地叫了起来,肚子一叫,就感觉到胳膊上的劲儿小了,腿也有些发颤。偷偷地看眼妈妈,妈妈依然是那样的姿势,那样的有力。
2
吃完晚饭,妈妈就皱着眉头吩咐姐姐,“萍,你洗下碗,我到队长家去问个牛去,又没面了,看他能不能派个好点的牛。”我说我也去,妈妈便拉上了我。
队长坐在炕头上,正端着只老碗吃饭。队长老婆坐在炉窝里吃饭,随时准备着为队长添饭。我和妈妈进门后,只听见队长老婆蚊子似的声音从炉窝里飞出:“萍儿她妈刚来,吃过饭了没?”妈妈笑着称呼“嫂,吃啦!”脸上满是笑。队长只是抬了抬他的泡泡眼并没吭声,继续吃饭。似乎比我们进来前更有滋有味地吸溜着饭食,声音很响。队长是从朝鲜战场上下来的,他拥有一顶一年四季不离头的帽子,这顶帽子是什么料子的,什么颜色的,已无法知道,问他本人恐怕也未必知晓,呈黑色,油腻状,总是像冬天妈妈的柿饼缸里焐着的柿饼,瘪瘪的。此时,正静静地挂在队长身边碗橱的柱头上,尽情地享受着离开主人的自由和民主。
妈妈没味地坐在墙边的杌子上,我就屁股担在炕沿上。妈妈有句没句地跟队长老婆搭讪,一句一个“嫂”,很有些巴结的味道,我只是一眼不眨地看着队长的吃相。队长好像吃的是和子饭,这年头能吃上白面的,太稀奇啦,特别是冬天,可队长碗里分明是白面条。他吃上几筷子面条后,便用嘴唇在老碗边转圈地吸溜着汤汁,吃得让我直往肚子里咽口水。吃完一碗,他老婆又舀一碗,我们进去后,就看见队长吃下去三大碗。队长显然是很饱了,没有再把碗送到老婆手里,而是碗筷一起放在了炉台上,用手抹着嘴,饱嗝便从嘴里打出,他又抬了抬屁股,一串串响屁排出。我笑出了声。队长很不高兴地瞪了我一眼,妈妈赶紧骂我,“不懂规矩,你伯放个屁你也笑哩?”我的笑冻结在腮帮上和嘴唇边,收也收不回去。
妈妈不失时机地赔了笑与队长说话:“大哥,明儿个给我派个强壮点的快牛吧,你看我们家那么多嘴要吃饭,弱牛每次磨不了几升面。明天再不磨一晌,就要断顿了。”队长并不答话,手里拿着旱烟锅子,又要开始吃“小锅饭”了。他是极认真地往烟锅子里装着烟,把烟装满锅子里后,又用大拇指往瓷实里摁。这样,才从炕台上拿上火柴点着烟锅,那一撇一撇的嘴,一张一翕,烟锅里的火也一明一灭。吃完一锅,“吧吧”地叩在炕台上,再装一锅,把刚磕出来的火重新摁进烟锅,这种程序不厌其烦,但仍然不吭声。
妈妈一遍一遍地数叨近于求情:“好哥哩呗,你给我派个好一点的牛就行,我也不要多好的,像木胡、和尚就行。”木胡、和尚都是生产队的二流牛,妈妈只敢求二流牛。队长还不开口,烟吃了一锅又一锅,并且有继续吃下去的可能,这种局面就连在炉窝里忙完了活计的队长老婆也不能忍受了:“萍她妈给你说了半天了,你也不吭个声,就派个和尚吧。”队长瞥了一眼自己的老婆,磕掉了烟灰,嘬嘬嘴,总算停止了抽烟,并显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没有牛,明天牛都要下地。”说完就从炕里边往外移,右手不断地往后裤裆里伸。他的老毛病又犯了,一看没戏了,妈妈勉强地向队长老婆笑了下,拉着我就走了。走出老远一截路,我回头看见队长站在他家院外的猪圈旁,一手在前边方便,而另一只手在后面使劲地搓。妈妈朝队长的身影唾了口唾沫,骂了句:“挨枪子儿的,就不该再回来。”声音特弱,但有力。
石磨一圈儿一圈儿地转着,啃啮面粉的声音也一声一声地在黑夜里拉长。姐姐在旁边的石圪塄上罗面,推磨的妈妈和我,步子早已慢下来许多。我在心里不知把队长骂了多少遍了,只是不敢出声骂。妈妈说过:可不敢骂人家,要是让知道了,看不扣死你,还活人哩。
我听妈妈给我讲过,队长欺负我家,是由于爸爸在外地工作,家里没有劳力挣工分,每年都是欠款户,队里不分粮食。有年爸爸交了欠款后,队长还不给分,目的很清楚。但爸爸不吃这一套,就跟队长吵了起来,自此以后欺负我家的日子便开始了。
石磨子越来越沉重,越来越缓慢,这个由石块叠起的磨子,像个巨大魔鬼折磨着人,在我冒着满眼的星星时,它更显得可恶而又慑人,就像电影《地雷战》中那个鬼子军官眼中的地雷,越长越大,整架山都成了一个大地雷。我软软地倒在了磨道里,在无限延续的磨道里我简直像只蚂蚁,一只我们夏天烧吃的蝉。当我在软绵绵的被窝里清醒后,没有留恋这个温暖的天地,便起身走出家门。看见妈妈和姐姐在朦胧中依然推着那只可怕的石磨。妈妈像只大虾,姐姐像只小虾。我禁不住一阵心酸,含了满满两眼窝清泪,两窝清泪化作两行细流慢慢地从幼稚的颊上流下。此时,东方已泛惨白,队长出工的锣声刚刚敲响。
3
躁动的夏天,把我们小伙伴们一个个的心都放逐到山野里,尽情地享受着蝉的美味。然而寂寞冬日的阳光洒在山野里,使每个小伙伴都瑟缩在学校的校园内,因此,校园的操场也就成了他们的乐园。四十五分钟的安分守己,对于小伙伴们来说是难以忍受的折磨。我们便对这四十五分钟外的时间安排得极为丰富而又兴致。而对于玩顶牛牛这种活动,我们却从不厌倦。顶牛牛,就是每个人把自己的一只腿弯曲起来,只用另一只脚走动,用弯曲起来的这只腿的膝盖去顶撞另一个人的也同样弯曲起来的膝盖。这种活动多为小伙伴们所喜欢,有男的顶男的,也有女的顶女的,不过,更多的是男的顶男的。吃蝉大王二赖,顶牛牛也是冠军,他的膝盖特别硬,不管谁也是很难顶赢他的。今天刚下课,二赖第一个冲出教室,到操场就叫嚷着要顶牛牛,一下子便三五成群地成了拐拐,一只只破鞋乱片裹不住的黑脚丫子在地上咯嘣咯嘣地单跳,仿佛一下子都成了“鼓上蚤”,膝盖与膝盖的撞击形成了一场很激烈的战斗。二赖迎战的是队长的宝贝儿子天来。关于天来这个名字的来历还很复杂,队长从朝鲜战场上回来后,已经老大不小了,终于盼来了儿子,自然视若珍宝,取名天来,意为天赐。我很弱小,不敢上场,便站在操场边上观战。二赖迎战天来,明显占有优势,因此可以看出有调侃色彩,而天来自强不息,很想战胜骁勇之士二赖。两人的脚步很有节奏地在地上一颠一颠的,退一步,进一步,退一步蓄力,进一步出击,二赖比天来长得高一些,他的膝盖每次并不顶天来的膝盖,而是去直接撞击对方的小肚子。天来个儿小腿短,只好用膝盖去顶二赖大腿下侧,这样的动作便十分被动。二赖无意很快打败天来,而是持续着,漫不经心地,而天来却十分卖力。我站在旁边很有些奇怪,二赖今天耍什么鬼把戏?因此,便捕捉他的目光,我这才发现,他的目光正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天来上衣口袋装着的一个白蒸馍。白蒸馍很突出地把上衣口袋鼓得满满当当的,随着脚有节奏的单跳,而像兔子似的在口袋里闯撞。二赖的目光很贪婪,他的顶牛牛的动作越来越迟钝、机械。我也被那个蒸馍诱惑得神魂颠倒,觉得肚子很饿很饿了。早上那碗玉茭面糊糊,已被化作尿液排出了体外。不过我的口水没有挂成瀑布,而是咽进了肚子里内部解决了。就在这时,看见天来猛一顶撞,使走神多时的二赖一个很大的趔趄,险些被顶翻在地。也许一下震醒了二赖,重整旗鼓的二赖,跃马持枪,一个猛击,天来便小面袋似的摔落在地,那块闯撞多时的白蒸馍趁机也越出口袋,滚落在操场上。只见二赖一个健步冲了前去,闪电般的速度从地上捡起白蒸馍,狠命地大嚼。而躺在地上的天来,吭吭地叫唤,二赖全然不顾。把白蒸馍吃掉了一半的二赖,忽然停下了手,看了看白蒸馍,却又扔回了原处。其实,当时我就站在白蒸馍附近,但我没敢去捡,就在二赖扔了后,另一个小伙伴又捡了去也大嚼时,我依然无动于衷,默默地站在那里,像个木头人,痴呆呆地,内心却翻腾着无数次的念头:抢过白蒸馍,哪怕咬上一口,你想吃白蒸馍了。懦弱,软蛋,稀松,胆小鬼。能想出的骂人的话,我都全用来骂自己,然而越骂越没有勇气。只能眼巴巴地看到白蒸馍从第二个人手中传到第三个人,再从第三人传到第四人……我的眼睛湿润了,再也不能看这场面,感到好像有无数只老鼠啃啮着自己的心,心便呻吟,在滴血。
队长的锣声响过以后,整个山村便从沉睡中醒转过来,拨闩开门声,趿拉着鞋在青石板路基上踩过的散漫声,一夜的尿水从夜壶中汩汩地掼入茅厕中……整个给早晨山村谱写了一支交响曲。队长披着件发黄了的军大衣头上顶着那顶不知本色的柿饼帽,泡泡眼下的两个肉坠子掉得老长,一副严肃状。那只右手永远比左手享有格外的偏爱,装在裤裆的后面,而左手只能在寒冬中忍受着凄冷。队长维护着这一番形状,在村里走动着,最后来到小桥上,开始给社员派工。男女社员一个个蓬头垢面,有的站在桥边用手搓着稠稠的眼屎,有的圪蹴在石头上开始抽着旱烟锅,女社员们有的用手扣着扣子,侧着身子听队长说话,有的挤在一起嘀咕着什么。队长挥动着左手在分派某某某的活路,说到高声处,那只右手恰好也在后面裤裆里搓动起来,而且高频率晃动,这就使得肩膀上披着的那件军大衣出现大幅度的动荡,以至于最后差点掉下来,而队长耸了几下肩,又回到原处。这便引起几个年轻点的女社员的窃笑,并有小声议论:“队长今天怎么搓得越厉害了,是不是昨天晚上他老婆把炕头烧得太热,给上火了。也不想办法治一下。”便有另一个接了茬:“这才是队长的风度,你别笑话人家,回去不洗手,照样抓起白蒸馍吃,香着哩。”“扑哧”一团笑声憋出。队长往这笑声处狠狠地剜了一眼,便随口分派道:“你们几个年轻,随男劳力一起担粪,往后岭里送。”其中一个辣点的叫了起来,“为什么让她们去出圈让我们担粪?我们工分又不高。”队长说:“就这样安排啦。”左手一挥,右手又狠命地在后面动着,再没有人吱声了。悄然散去,各自去干各自的活儿。
4
石磨在黎明的来临后,仍在艰难地转着,一圈儿,一圈儿。妈妈的脸色由黄变白,让我不再忍心去看,姐姐的脸却涨得通红,汗水把辫梢都渗湿了。我只能勉强地罗面。石磨的转动已不像开始时那样匀称了,而是转上几圈便停下来,停了片刻,再转几圈。幽黑发亮的磨道,被一层湿湿的汗水洇润得更加幽黑。人的影子恐怕都可在里边映出,妈妈的影子,姐姐的影子,还有好多好多的影子,包括我弱小的身影。
队长迈着罗圈腿,走了过来,用冷冷的目光看着我们,半天没说话,只看见右手使劲地搓着裤裆后面,脸上闪过一片莫名其妙的神情。嘴一撇一撇地,最后他终于开口了:“萍她妈,今天生产队里的活不能误,你和她们出牛圈去。”说罢,扭身而去,军大衣扇过来的风使我感到了一丝寒意。妈妈弱弱地答道:“听见啦。”我看见妈妈用手去抵自己的额头,脸上一阵抽搐,她停下了脚步,身子一个踉跄,靠在了磨杆上。
队长的宝贝儿子天来被二赖顶牛牛顶翻在地,摔得后脑勺起了个大包,还略略有血迹从里边浸出,操场特别瓷实,而二赖在天来偷袭后的那一反击,可想而知有多重,摔出大包是难免的,更为吃惊的是白蒸馍被争相抢吃的事件。二赖被学校开除是自然而然的事。在被学校宣布开除后,二赖像解放了身上的一根绳子似的轻松地笑了笑,胳肢窝下夹了几本比别的学生的书破乱几倍的课本,走出了大门。我当时非常羡慕他,也希望自己能像二赖那样被开除,离开学校,离开这个毫无意义的地方,我认为这里的确毫无意义。
几天以后,二赖挥动着长长的鞭梢开始放羊了。而且很快,他的鞭梢打出去,要打哪只羊的左角,绝不打右角。又很快,他能立在山端上向山沟里的羊群打出不同的口哨,而羊群便按他的旨意来行动。放羊的二赖比以前更快活,满嘴的山曲、野调不断地哼出。每次出山或是归来都骑着一只硕大肥壮的羊。
自二赖与天来事件发生后,学校立即决定,今后学生在校一律不准玩“顶牛牛”活动,这项活动危险性太大。听说,这并不是学校的意思,而是队长之意。队长怕他的儿子再吃亏。从此以后,顶牛牛活动便在校园里消失了,只能在校外进行。
我很想跟二赖去放羊,拿起羊鞭甩出脆响,扯开喉咙,吼出力量和勇敢。
妈妈终于倒在那个无限的磨道上,我和姐姐都慌了手脚,叫着妈妈。姐姐和我一人拉起妈妈的一只胳膊,把妈妈拖在罗面台边上,任凭姐姐和我摇晃和叫唤,妈妈像熟睡了似的,我和姐姐急坏了,眼里流出了泪。过了一会儿,妈妈终于醒了,看着我们又要挣扎着起来。被我和姐姐捺住了。我说:“妈妈,咱们不磨了,你也别去上工去,队长他想咋让他咋吧。”姐姐更是嘟哝着小嘴,咒天诅地:“也不让人活了,瞎了眼,坏了心肝的。”妈妈便伸出双手,堵了姐姐的嘴巴:“快别说了,先舀点面,我回去给你们做碗糊糊吃。”姐姐忙止住妈妈的话,“我和亥儿把你拖回去睡一会儿,我来做饭。你昨儿晚饭就没吃饱,我看见的。”妈妈摆摆手,继续又要起来,被我们再次捺住。最后妈妈说:“那好,让萍儿回去做饭吧,我留在这里。”
看着这一切,我不知道怎的呜呜哭了,而且声音越哭越高。妈妈和姐姐很奇怪,便问我是不是又病了,我说没有,只是想哭。妈妈说,想哭就哭吧。于是,姐姐也哭。我隐约看见妈妈在抹眼泪,但没有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