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在白云山下。在我阳台外,就是山的某道围墙,山上的树叶时时飞落在阳台上。山就有这么近。每天出门,穿过走廊,下了楼梯,抬头便看到山。山迎面走来,枝叶层层披覆。
它寂静无声,千古不曾开口,嘴唇里含着幽深的神秘。有时候,是夜晚,我站在楼梯口,举目与那山对视。山在夜色里呈现一个毛茸茸的剪影,带着缓慢又恒久的呼吸。
我很庆幸我们住在山下。我们知道人迹罕至的小路,能到达山里一些草木缭乱的地方,就好像对一个人,我们知道通往他心灵某处的一条秘密小径。对这个秘密,我感到慰藉。我对山所知不多,但是任何时候,只要我想到:我住在一座山下;我抬头,便可见到它;它永远存在于那里……便有一种易于承受的甜蜜。
我也叫不出那些植物的名字,可是,我喜爱着。喜爱那些老树,那些看起来又脏又旧的叶子,细的叶,大的叶。我更喜欢那些野花,它们成片开放,一点儿也不寂寞。
南方的山里,四季都有野花。其中有一种,是我童年时候常见的花,我们老家叫它“臭草”,事实上它有着奇特的清香。当我看到它在风中摇曳,马上闻到了记忆的气息:童年老屋的后面,巨大的云彩在天上飞快地移动,“臭草”开得满山遍野。它紫色,花小,花形简陋,有粗而长的茎和带茸毛的叶。它绝不是一种漂亮的花。它开起来很恣意,又谦然躲在叶后。它带来春阳,化解任何坚硬而干燥的心情。我看到它,相信记忆只是一种气味,细微而不可复述的气味,被多梦的成长放大。
黄色的野菊花极其茂盛,而且四季都不缺席。这样结实而充沛的生长,有时会叫我漠视。
当我走了很长的一条路,走到尽头,回头一看,路上一直都有它。高高低低的叶子,疏疏密密的花,全是它,不曾间断,就像它一直在送着我。我不由心中一动。
有一次,我在山上遇到一大群蝴蝶——就在那个无人的小路转弯处,一大群艳丽的蝴蝶围在一起纷飞,它们都有黑色镶金边的大翼。它们循着什么而来?那样的情景想起来就像做梦。
有时候,我遇到一只蜘蛛,横在前方,结一个清晰的网。有时候,我走在山间,四顾无人,不知名的果子或枯叶从树上落下,打在我身上。我感到它仿佛是我所等待的某件事物。我喜欢这种际遇。
一般来说,我喜欢夜里的山。某次半夜,我起来上厕所,路过阳台,突然发现阳台外山坡上水蒲桃的花在我没有发觉的时候开了一树。那淡黄色的、发着微光的花,挂在枝叶之间,仿佛一盏盏小灯,照亮了夜色,夜色一下子变得魅惑。我震惊,一棵树以超过生活的速度在变化,一棵树还有多少我所未知的秘密?白天的时候,我仍然开门,望向它。它花枝依然,普通得如最可忽略的事物。它神秘地失去了昨晚的光。
再有一次。是深夜,刮大风了。我走下楼,直走到山脚下。眼前所有的大树全都拍起它们的叶子,发出一种形容不出的声音。那些有巨大叶子的大树,看起来仿佛在高谈阔论,神采飞扬。我无法加入,我仰脸倾听——人类如果能听懂植物的声音,心里该是怎样一种寂静。
温馨启迪
读罢此文,在我们眼前展开来的是山的厚重,树的繁茂,花的烂漫,草的清香。语言秀丽,拥有诗的韵律,诗的蕴藉。满目清幽中,我们也开始神往那座山,神往那朴实、厚重而又充满绮丽的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