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办公大楼里,副镇长张东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文件袋,看了一眼走廊尽头的办公室,嘴角不由浮现出淡淡的冷笑。他要将一个烫手的“炸弹”送给新来的镇长秦臻。
张东心里憋屈。他在基层熬了十几年,一步步做到副镇长,资历最老。原镇长调走时告诉他最有机会转正。可不料县里突然调来一位85后的年轻镇长——秦臻,听说是县里英才计划引进的博士高才生。秦臻硬生生压在头上,张东已经快50岁了,恐怕再无出头之日。
张东敲了敲门,径直走了进去。他把文件袋往桌上一放,推到秦臻面前,说:“秦镇长,我来向你汇报一下工作。”
看见张东,秦臻站了起来,泡了一杯茶给他,微笑着说:“张副镇长,我正准备要找你呢,谈谈县里要求开展城乡综合环境治理,打造‘天府花园水城’的事情。我们镇的治理可是一场攻坚战啊!”
张东心里“咯噔”一下,这家伙莫不是未卜先知。他今天就是来送这个“炸弹”的。张东悻悻地打开文件袋,说:“我正为此事而来。”
“你比我更了解太平镇的情况。你先说说,我洗耳恭听。”秦臻向前倾了倾身子。
太平镇有几条河流汇集,是天然水乡和湿地。以前为了发展经济,河流沿岸有大大小小几十家养殖场。由于盲目扩大规模,污染日趋严重。镇里曾多次开展污染治理,可是收效甚微。
对于养殖场拆除,养殖户抵触情绪大。尤其是镇里最大的养鸭场场主刘海泉,手里拿着镇里曾经和他签的10年承包养殖合同,嚷嚷着合同没到期,就是赖着不走。他的老婆更是天不怕地不怕,拿着农药瓶就喝,声称拆了养鸭场断了生机就不活了,为这还被送去卫生院抢救洗了一次胃。参与拆除的工作人员都挨了处分。这事一拖再拖,后来就不了了之了。
现在,县里红头文件要求开展城乡综合环境治理,全县评比,治理不力的主要负责人是要问责的。张东心里盘算,前任镇长好几年都没有处理好这个事,现在看看你秦臻有什么能耐。
秦臻听完张东的介绍,又看了看文件资料,眉头紧缩着说:“这还要劳烦张副镇长陪我去现场走一趟。”
“乐意奉陪!”张东站起身,拍了拍手。他正想看秦臻的笑话呢。
2
张东开车带上秦臻首先去了刘海泉的养鸭场。养鸭场依河而建,四周围了铁栏栅。远远地,就闻到一股难闻的气味,现场的污染更是触目惊心。秦臻掏出相机一口气拍了好几张照片。
张东敲了敲关着的大铁门,一条大狼狗突然蹿出来隔着门狂吠起来。一个工人走近,呵斥住了狼狗,他认识张东,紧张地说:“刘老板不在这里呢。”
张东蹭了蹭皮鞋上的鸭粪,看着脸色难看的秦臻,说:“走吧,去他家。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刘海泉在县城买了房子,乡下也有一套两层的小洋楼。看见突然到访的张东带着一个年轻人,他满脸堆笑,递过烟来:“哟,张副镇长,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张东推开了刘海泉的手:“新上任的秦镇长来检查工作。你这个养鸭场问题严重啊!”
刘海泉的笑容僵住了:“怎么,你们又要强拆不成?”
“强拆啊!这还让人活不?”屋里一个胖胖的中年女人冲了出来,开始嚎天喊地。
张东一下子躲到了秦臻的身后,无奈地耸了耸肩。
“谁说要拆了?刘大哥,我们是来看看你们有什么困难,镇里帮你们想办法解决。”秦臻说。张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没想到秦臻就这么怂啊。
刘海泉赶紧把秦臻迎进了屋里,喊着:“老婆子,还不快去把我那最好的茶叶拿出来给领导泡上。”
一坐下,刘海泉先是一顿诉苦,说养鸭人的辛酸,接着又说要为太平镇经济和扶贫攻坚作贡献,末了才转入正题。他一直想贷款把养鸭场扩大,前期,镇里要治理他的养鸭场不给贷款,没想到秦臻主动上门相助。
秦臻耐心地听完了刘海泉的一通“演说”。“刘大哥,你的困难,镇里会想办法帮你解决。我们镇养殖业不但不能丢,还要大力搞。”
刘海泉感觉遇到了知音,两人聊来十分投机。张东在一旁觉得秦臻似乎忘了来此的初衷。
3
眼看到了中午,刘海泉非要留吃饭。他对秦臻说:“秦镇长,今天中午给你们做个鸭子宴。我的鸭子肉质好味道香,可是远近闻名。这个啊,张副镇长是知道的,以前他们常来。”说完刘海泉抬头看了一眼张东,“张副镇长,你说是吧。”
张东尴尬地咳了一声。秦臻看了看张东,笑着说:“哦,那我也要尝尝。”一下子就缓解了气氛。
刘海泉去厨房忙去了。张东看见秦臻站起身来,打量着客厅里挂在墙上的摄影作品。这些照片里很多都是千姿百态的白鹭。他知道秦臻背个大镜头,也爱好摄影。
其中一幅作品吸引了秦臻久久驻足:一对圣洁的白鹭兀立在水中,清澈的水面倒映着碧澄天宇。雄鹭昂首向天,似乎若飞若舞,雌鹭俯身望水,似乎浅吟低唱……
“这都是我那儿子瞎拍的。他就知道鼓捣这些玩意,毕业了也不去找个工作。”不知何时,刘海泉端着菜走了进来。
秦臻说:“这可不是随便瞎拍,这幅作品主题明确、画面聚焦、技巧娴熟、情感丰富,很赞啊。”
很快一桌家常菜就做好了,为主的都是鸭子,酸萝卜老鸭汤、红烧鸭子、爆炒鸭杂……刘海泉拿出一瓶珍藏的五粮液。秦臻摆了摆手:“刘大哥,这饭我们吃,这酒可不能喝。”
“饭都吃了,还怕喝酒啊。”就在这时,一个年轻小伙子胸前挂着一个专业相机闯了进来。
刘海泉站起身来,一把拉住了小伙子,笑着说:“刘文你臭小子,还知道回来啊。快,洗了手过来吃饭。我给你介绍两位镇长。”
张东凑近秦臻的耳旁说:“这刘海泉两口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这宝贝疙瘩。”秦臻的眼前突然一亮。
席间,刘文一直不冷不热。吃完饭,秦臻说要与刘文单独交流一下摄影方面的事情。秦臻对自己作品的评价刚刚在门口刘文听得一清二楚,他知道秦臻是行家。“秦镇长,我们楼上谈。”张东对摄影没有兴趣,留在楼下和刘海泉喝茶。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刘文送秦臻走了下来,秦臻手里拿着一个鼓鼓的信封,在楼梯口装进了衣服口袋里。这一切没有逃过张东的眼睛。
4
回去后,秦臻做了一番调研,很快部署了环境综合治理的一系列工作,井井有条。但唯独没有对养殖场采取什么行动。这让张东很是不解。还有几个月,县领导就要下来第一次检查评比了。如果养殖场的事情处理不好,这就要丢人了。
张东在会上提了出来,但被秦臻压了下去:“这事还要缓一缓,从长计议。”张东心里冷笑,他想起了秦臻从刘家拿的那个鼓鼓的信封,看来秦臻已经不干净了。
会后,张东被秦臻单独留了下来。他交代张东,自己要出差一段日子。这个节骨眼上,秦臻还有心思出去玩。张东都有些替他着急,又有些幸灾乐祸。
秦臻出差的这些日子,张东也没有闲着。他把环境综合治理的工作向各村社扎实地推了下去。同时他还把一封检举信寄到了县纪委。秦臻如果倒了,太平镇的工作自己还是要干起来的,毕竟自己是土生土长的太平镇人。
大约半个月,秦臻出差才回来。他一回来,就兴高采烈地拉着张东说:“张副镇长,走,跟我再去刘海泉那里一趟,谈谈拆迁的事情。”
张东很狐疑,这刘海泉的养鸭场哪是说拆就拆的,怕是要跟我们拼命啊。他问秦臻要不要多带些人手。秦臻笑着摇了摇头。张东不知道秦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刘海泉一家三口早就在大门口迎接了。还有其他的养殖户都闹嚷嚷地聚集在了刘海泉院子里,似乎早已在等他们。
“秦镇长,张副镇长,你们可来了。”刘海泉赶紧把两人迎了进去。
“大家都到了哈,我们集资加贷款建一个现代化生态养殖场的方案,我现在就跟大家伙讲讲。”秦臻把一个文件袋递给了刘文。“小刘,你帮我给大家伙发发。”
“好的。”刘文把秦臻打印的资料给养殖户们发了下去。张东也厚着脸皮要了一份。他翻开方案看了看。方案里详细介绍了现代化大型生态环保养殖,科学无害分解转化畜禽粪尿,整个养殖过程无污染、零排放。
对于选址、建场、销售、加工、入股、分红,方案都写得详详细细,秦臻在会上也讲得明明白白。张东瞬间就明白了,秦臻出差是考察学习现代化科学养殖技术去了。
秦臻接着说:“我们这里的鸭子品种,确实是肉质好味道香,我前些天在刘海泉刘大哥家里已尝过了。大力发展科学生态养殖应该有更好的作为。如果大家同意,就签了这份入股协议吧。”
“我同意,我先签。”刘海泉第一个站了起来。“秦镇长是个干实事的人,我相信他。咱们不能再像以前乱七八糟地散打了。”其他养殖户见刘海泉都签了协议,都纷纷同意入股。
张东简直不敢相信这么难的事被秦臻轻松解决了。
没出一个月,刘海泉就卖了自己全部的鸭子交了入股集资金。河流沿岸大大小小几十家养殖场也纷纷主动拆了。刘海泉还请来秦臻和张东现场检查,原来养殖场的垃圾都被他清理得干干净净。刘海泉说:“以前,我只知道昧着良心赚钱,养殖场污染了河流和环境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现在我要想办法补救。”
秦臻望着波光粼粼的河水说:“我请了生态污染治理的专家过来,这里很快能够恢复的。”
很快,一个新的大型生态养殖园区开始紧密锣鼓地建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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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东一直不明白,秦臻到底有什么魅力,会让刘海泉一家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还轻松解决了几十家养殖场的拆迁。就连以前不务正业的刘文,现在也变了个人似的跑前跑后在忙着新园区的建设。莫不是秦臻和他们还达成了某种私下的交易。
那天,张东陪着秦臻正在园区视察,突然被两个人拦住了。来人亮出证件是县纪委的,说来调查秦臻受贿的事情。
“秦镇长可是个好干部,你们不会是搞错了吧?上次到我家吃顿饭,出门还不忘偷偷把饭钱压在窗台上。”刘海泉从人群中站了出来。
县纪委的人说:“我们可是收到匿名检举信来的。”
秦臻回头看着张东,意味深长地说:“张副镇长,这检举信是你写的吧?”
眼看事情瞒不下去了,张东硬着头皮说:“不错,在刘海泉家里我亲眼看见刘文塞给你一个鼓鼓的信封,里面装了东西,肯定是钱什么的。”
众人看向刘文,刘文笑了:“信封里的确装了东西,不过不是张副镇长想象的是钱,而是我的摄影作品。那天,秦镇长找我谈作品,其实是找我谈我们家养殖场的问题。”想起那次的长谈,刘文记忆犹新。
那天,秦臻先是点评了一些刘文的摄影作品,一针见血指出了优劣,让刘文佩服不已。接着秦臻话锋一转,说:“你再看看我的作品。”
秦臻把自己的照相机交给了刘文,刘文看着养殖场里一张张触目惊心的照片,心情异常沉重。他知道养殖场会污染,很少去父亲的养殖场,没想到污染这么严重。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这是多么美好的景色。你以前拍的这些白鹭素材都是家乡河流上的,可是现在这河流上还有白鹭吗?”秦臻拍了拍刘文的肩膀。
刘文哑口无言,良久才说:“我需要怎么做?”
秦臻把自己组织养殖户建一个新型养殖场的构思给刘文讲了一下。“至于具体怎么建,说实在我现在也没底。不过原养殖场拆迁,你父母的工作你去做,他们心里最疼你。”
刘文点了点头,两人又合计了一番。出来的时候,秦臻要了一些刘文的摄影作品,说是国外有一个大赛,他选几张作品帮刘文送去试试,尤其是客厅里那一幅白鹭作品,很精彩。
“怪不得你臭小子,那次主动去养鸭场,非要我陪你下河去游泳,看我发悚还把我推进了河里,呛了好几口污水呢。”刘海泉想起儿子借此给自己上了生动的一课。回来后,刘文浑身起了很多红疙瘩,痒得不行,可把他老两口心疼死了。刘文威胁他如不拆养鸭场,每天他都会去养鸭场附近河里游泳。刘海泉去找了其他养殖户谈合作,大家心知肚明养殖场污染问题,只要有更好的出路,大家其实是同意拆迁的。
“环境治理与生态建设,不是生硬地一刀切。科学统筹,才是出路。我出去找了很多专家,取了经,才有了我们现在的生态养殖园。”
原来事情是这样的。张东一下脸红了:“秦镇长,对不起,我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秦臻握着张东的手:“张副镇长,感谢你的监督。任何时候,清廉党性不能失色。以后我们要精诚合作,带领群众把太平镇建设好。”张东郑重地点了点头。
秦臻又回头对刘文说:“刚得到消息,你的作品在国外比赛中获奖了,这会让更多的人知道我们太平镇。”刘文高兴地跳了起来。
“我相信随着城乡环境综合治理,太平镇的白鹭也会回来的。到时候,我们还要利用大自然的赐予,开展乡村旅游。”秦臻说道。
众人都鼓起掌来,他们相信未来的日子更有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