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生中,最怕的是考试。
记得小学毕业考初中,考算术,突然碰上一道解不开的难题,小便就急起来。匆匆交卷,反面的应用题没有做,重点中学没考上。从此,只要考数学,只要题目难,小便就会急。
学生手册发下来,偷爸爸的图章盖,应付老师。学期结束算总账:妈妈照例是揪耳朵,用缝纫的尺没头没脑地打;爸爸说:“双凤,不要打头,打屁股。”爸爸看起来宽大,其实,他是怕打头越打越笨。每次老师来告状,我就挨打。打完了,我就唱:“天不怕,地不怕,只怕老师到我家……”接着唱《几何歌》:“人生光阴有几何?一生为啥学几何?学了几何有何用?不学几何又如何?”
怕考试,怯场的心理,一直延续到大学。一次,外国文学考试,考果戈理的《死魂灵》,我们准备好了,思想内容,艺术特点,全都倒背如流,只等题目撞在枪口上。题目出来了:请在下列5条横线上,各填一个《死魂灵》中地主的名字。猝不及防,全班傻了眼:《死魂灵》中的讽刺艺术不考,在文学史上的地位不考,考地主的名字有什么用?但没有办法,硬着头皮填;没人填得出,绝对填不出。我敢说,就是考果戈理本人,现在叫他连填5个,他也未必填得出来。何况那些俄国地主的名字都好长好长,什么斯基,什么托夫,什么伊凡诺维奇的,抓耳挠腮,一个也填不出来。但是,考试不能让题目空着。空着不填,等于自动放弃。乱填也比不填好,填不出俄国的,就填中国的,反正是地主,说不定歪打正着。
我在横线上填了:黄世仁、南霸天、周扒皮、刘文彩。有的是真地主,有的是假地主,是小说、戏剧中的人物。但管不了那么多,反正是地主,填上去再说。填完一算,还少了一个,还空一条线呢。只恨脑子里的地主太少,连中国地主也想不出了。临交卷,又想出了一个。犹豫了半天,不敢填,最后还是填了,填的是这位老师的名字。既然他喜欢地主,就让他在果戈理的《死魂灵》中当一回吧。对老师大不敬,是我不对。但是,我们的青春,人生许多宝贵的光阴,就在背地主名字、考地主名字之类的考试中度过了。
毕业以后,我做了父亲。有了一个和我一样怕考试,贪玩,整天稀里糊涂的儿子。每次开家长会,老师把我叫去“陪训”。有其父必有其子,我亦自惭,对儿子不能深责。
那年,我去日本京都大学访问,一年没见,想他,给他写了一封信,问问他学习的情况。等了两个星期,他总算回信了,但没有谈学习,却没头没脑地写了几句话:“爸爸,等你回来,就再也打不到我了。我现在身上装了‘反弹器’,你打不到我,反而会打了自己。你的儿子曹迪民。”
现在,轮到我们打板子,他们唱歌了。我听得出来他唱得不坏:“星期天的早晨雾茫茫,捡垃圾的老头排成行;队长一声令——钻进垃圾箱,破鞋子、臭袜子满天飞……”我不明白“雾茫茫”是不是象征,“钻垃圾箱”是不是指考试,我不去问,不必问。一代考试一代歌,没有歌词,唯有无奈。
温馨启迪
作者以幽默的语言叙述了参加考试的经历,表达了对考试的看法。“一代考试一代歌,没有歌词,唯有无奈”,这也许是作者对考试的态度与看法吧。父子的经历成为轮回,让人苦涩和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