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吃过早饭,姐姐像往常一样,捧着半碗热粥,准备帮母亲一起喂我。
她从灶屋来到堂屋,刚来到堂屋门口,还没进门,见我猛地一头栽在地面上,她吓得手一抖,粥碗掉在地上,打碎几瓣子,她赶紧跑过去想把我扶起来,可怎么也扶不起来。正在灶屋里刷锅洗碗的母亲听到姐姐叫声,急忙走过来,见我脸贴着地皮地趴在地上,母亲下意识地把手伸到我鼻子跟前,好一会儿不觉得我出声,神情麻木地对姐姐说,她死了。姐姐大哭起来,母亲此时也忍不住,泪水一下子从两眼涌出来,不过她没哭出声来,她站起身,让姐姐别再哭了,赶紧烧半盆温水。她要在我临走之前再给我洗洗澡,她掀开柜子,取出给我做的新棉裤,还有棉袜子、棉鞋和一顶棉帽子。姐姐已经把温水烧好,放在离我很近的地方。母亲找了一张草席铺在地上,给我脱掉衣服,把我平展的放在草席上,用干净毛巾蘸着温水一遍又一遍地地给我擦脸擦身子,一边小声哭着说,永方儿呀,到了那边,再没有人疼你了,你要自己照顾好自己,阴间里天冷,娘给你穿厚点儿,别跟旁的孩子打架,你人还小,咱打不过人家,你千万要听娘的话呀,有事跟娘托个梦,叫我一声娘。
母亲撕心裂肺的痛心,她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大声哭出来,把嘴唇咬出来,血和眼泪的混在一起,顺着下巴滴到草席上,把草席打湿一大片。姐姐去找近门的麻大爷,托他把我送到村西南乱岗坟上埋了。麻大爷是个和气善良的瘦老头儿,长了一脸碎麻子,弯腰驼背的,平时碰上他,总是缠着要他抱抱我。
麻大爷携卷着两捆谷杆草和几条生麻匹子,跟着姐姐进了屋,他把一把铁锨依在门框上。
母亲已经给我穿上了棉袄、棉裤、鞋、袜子、帽子,把我裹在一小床被子里,脸上给我蒙上一张黄裱纸,麻大爷先把谷杆草摊开,再把我抱在谷杆草上,周围都用谷杆草包严,再用生麻匹子捆好,母亲要麻大爷,麻袋也别捆太紧了,怕我到了阴间手脚不方便。
麻大爷抱起我往外走,临出门,娘又要求麻大爷,到了地方请他把我轻轻地放下来,害怕惊了我的魂,看着麻大爷急着要走,娘又要求他,请他在我坟上多弄几锨土,别让野狗把我吃了,一边说一边扒开谷杆草,说看蒙在脸上的黄纸掉一边没有,麻大爷知道娘是想再看我一眼。
麻大爷见娘呆呆的,两眼发直,他赶紧慌着往外走,顺手把依在外面的锨也抱在怀里,匆匆忙忙地走到院子,刚到大门口,就听到我姐姐娘啊娘啊地哭喊,他知道我母亲一定是昏过去了。
乱岗坟在邻村的周庄东南,王庄东北这片没人要的废地里边,埋满了大大小小的尸骨,都是这周围几个村子里夭折的孩子,连一片坟地都没有的清苦农民。
不足一里的路,麻大爷不到一会儿就走到了乱坟岗子。按照我娘的要求,他轻轻地把我从怀里放到地上,找了一小片儿看似空闲的地方,用铁锨铲去草皮,挖了个长的三尺,宽的二尺的小坑,他想尽量抛深一点,可是他有点力不从心,他毕竟已经70岁的人啦。他抬起头来,用一只手到背后,捶捶腰,另一只袖口上擦在脸上。不远的枯树枝子落着几只乌鸦,两三条野狗在他周边转悠,不时的伸出血红的长舌头,嗅着鼻子。一阵凉风吹来,他打了个冷站,鼻子一酸,几滴浑浊的老泪从他深陷的眼眶里流出来,此时正是叶落霜凝的深秋季节。
他把我抱着,弯着腰,慢慢地放进墓坑里。忽然,他觉得有点不妥,刚才心里一直乱糟糟的,他记不准是把我脸朝上还是脸朝下了。他弯下腰,想仔细看看,这是他看到谷杆稍子微微一动,开始他以为是风吹的,可是他又不死心,用杆草稍子挑蒙在我脸上的黄裱纸,看到我睁着眼睛直眨巴,
“活了!”他惊异地喊一声。
他把我从墓坑抱出来,抛去谷杆草,急急忙忙往回走,让我母亲早点知道。一路上,他左思右想弄不明白,被捆起来的我怎么掀动谷杆草呢,也许真是风吹的,他自言自语地。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