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四十四年前，八月底的一个早晨
您拖着患胰腺癌，骨瘦如柴的伛偻病体
在县医院毫无声息地走了
走到了那个冰冷
早进、晚进、早晚都得进的天堂
父亲
您怎样能这样悄无声息
怎样狠心扔下
早已失去母爱，刚成人的我
还未成人的幺儿
以及无奈分家的大儿子一家
和已出嫁的姐呢
您怎么忍心，抛下视您为己出
柱着拐杖整天倚在后门，望眼欲穿，白发苍苍，您的继母
父亲
儿知道您是不想让我过多的忙碌
不想浪费毫无意义的救治
只想让整天守在你身旁的儿好好休息
只想为单位省钱
可您知不知道
儿购回豆浆、馒头，喊您“吃早饭啦，爸爸”
您却安详不答
待医生一句，您已走了
犹如晴天霹雳
我们已失去您了
好凄惨，再无父亲温暖的我顿时悲泪盈眶，痛摧心肝，眼前一黑，天旋地转
父亲
您生在军阀混战的年代
一生垃坷
八岁失母，成家不久又失父
你一介书生，羸弱无缚鸡之力
我家一只商船，被人租用在乐山沙湾
您去要，却挨拳头，眼睁睁地看着船被霸占
屋漏偏遇绵绵雨，在彭山盐关上的烧坊①被焚，无奈弃商租田，搬家乡下
父亲
您和二叔在何家林
保国民小学堂教授娃娃
农家饭都吃不饱，哪有铜板
您不忍心催缴，只默默地“人之初，性本善”
可家里交租后所剩无几
看到十来囗期翼的目光
您和二叔只得弃教从戎，当兵吃“皇粮”
一到发饷，或二叔，或您从新津宝资山摸黑赶五十里路回家
来不及叙情又披星赶到部队出操
父亲
您光荣地参加起义，成为解放战士
因高度近视退伍回乡参加农协
办夜校，扫文盲
又顺利地成为光荣的人民教师
父亲
虽然您是解放前的高中生
满腹经纶却自视清高，近视迂腐，
领导不喜
只作为“万金油”的“救火队员”
常常转辗于各村小、各学科、各年级，
您都泰然处之
课堂上，您因材施教，循序渐进，诲人不倦，深入浅出
在简陋的宿舍里，昏暗的煤油灯下钻研教材，批改作业
春蚕吐丝，蜡烛成泪
您用羸弱的身躯作舟，用枯柴般的手划浆，把莘莘学子一批又一批地送上知识的彼岸
父亲
您尊老爱幼，孝母悌妹
分家时，无论分多少
您欣然接受
每月给您继母5元赡养费，占去八分之一的工薪
未分家发薪水时，留下极少的零花钱，您也全都上交
三年困难时期
我小姑出嫁，您和我妈赠送了您们结婚的部分好家俱
看着侄儿姪女冬天拖着破鞋
您宁愿自家人挨冻也要给他们买上胶鞋
过年别人发一分、两分的压岁钱
您却要发五分锃亮的硬币
父亲
您好好先生，一生无争
尽管所教科目名列年级前茅
提工资却一让再让
您五十九岁时，在同事们的联名提议后才涨上一级
您却尽最大的热忱投身工作，回报社会
胃部疼痛难忍，就顶着腹部
把学生作业带回让我代批
向您汇总，便于查漏
劝您住院，您却放不下即将毕业的学子
直到“五.一”，倒床不起被抬进医院
您还念念不忘学生总复习安排
告诉前来探望的同事
输液治疗一个月毫无起色，转院到成都
说是胃癌，开刀一看却是胰腺癌晚期，已转移到肝
听说胰腺癌患者疼痛无比，您却只轻声呻吟
怕惊吵我们
看到您身躯微微扭动，冷汗满面
只好请医生打一针杜冷丁
您这是有多大的毅志呀，堪比铁石心肠
父亲
您一生辛苦劳碌
犹黄牛吃的是草，挤出的是奶
上世纪七十年代
生活艰苦，借储备粮度日
您一人工薪，要供养两个儿子以及您继母的一半
几乎入不敷出
恨不得一分掰成两瓣
用
一分一角，您都详细流水记帐
你把计划粮油全带回家
拌着吃红薯、土豆、萝卜
回家路上，您手头总握着一把猪草或干枝树丫
所用牙膏必挤压干净
您常常告诫我们
家有千金不如朝进一文
十多年您没添过新衣
常用装上鲜米汤的瓷盅把衣服熨烫笔伸
父亲
您可如道，您逝世前夕
解放思想，改革开放的春风也吹绿神州大地
鼓足干劲，发家致富的战鼓也催人奋进
你刚乘鹤仙去
我家接连好事
您最放心不下的么儿也考上高中
三个月后我也顺利顶班
“割资本主义尾巴”被充公的唯一的一间大瓦
房也归还我哥
现在国泰民安
您名下各家丰衣足食已奔小康
您膝下枝繁叶茂传四世已达三十人
足慰您平生奢望
父亲
今值中元也是您的忌日
愚儿用笨拙的笔
无法表达对你的思念
只好在堂前
燃一对烛，点一撮香
磕三个头，祈一个愿
邀您揽胜家乡美
乘鹤巡天华夏妍
稻谷满仓花遍地
人间冥界共婵娟
注释：
①烧坊：旧时指酿造酒的作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