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南面有一条清澈的小河,当地人管它叫南沙河。南沙河的源头是滦河,它从滦河分支后经滦县、滦南、乐亭、唐海,最后注入渤海。这条清凌凌细弯弯的沙河蜿蜒了几百里,哼唱一路冀东地方的民间小调,朗润了沙河两岸几代纯朴的人民。南沙河的水清澈见底,河底的细沙非常干净,鱼虾在河里嬉戏看得很清。只是两岸的绿柳站的很不规矩,有歪的有斜的站得很不整齐,但那些碧绿碧绿垂到河里的柳条特别迷人,就像漂亮的女人在河里洗着自己美丽的秀发。
我小的时候经常到河边玩耍,玩渴了就趴在岸边,嘴对着河水痛饮几口。那冰凉冰凉的河水还有点甜。我在喝水的时候,眼前就有小鱼小虾在嬉水。因为水很浅,只要我用手一抓就能把小鱼逮住。尽管河里鱼虾很多,但捕鱼捉虾的人很少。因为那时候市场上各式各样的鱼有的是,每斤才几毛钱一斤,但买的人很少。因为当时人们的生活水平很低,能吃饱了,饿不着就不错了,哪还有心思去逮鱼呀。
那时候,放暑假了我就到河边去逮鱼,河水不深,岸边的草丛里就有许多小鱼藏着,只要双手合拢一摸,就能逮住小鱼。我半天的时间就能逮住百十来条,足够全家吃上一顿美餐了。我把摸来的小鱼不煎也不炸,只去鳞扒膛,然后在锅里放点油,戗锅后就把小鱼放入锅里,然后再放些花椒、大料和辣椒,等鱼熟了,我们每人盛一碗,就玉米饼子吃特别香。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南沙河发过一次大水,河面有一百多米宽,那像黄泥汤子一样的河水流得特别湍急,一直流到渤海,连头也没回。我站在岸边看着混浊而湍急的河水,发现河水里有漂流的物品,好像是木箱子还有圆木头,另外还有一些蔬菜和瓜果。我知道这些东西都是从上游冲下来的。有些胆子大水性好的人,脱了衣服游到河里,去拦截那些漂流物品。我胆子小,而且水性也差,只能站在岸边看着。
几天后,河水退了,河边一些坑洼处还存着水,但水很浅,有许多大鱼被困在了坑里。这时,我和几个同学,拿着脸盆到坑里逮鱼,鱼特别好逮,因为水太浅,有些大的鱼露着背。我们一个坑一个坑地逮鱼,每人都逮了几十斤。我把鱼拿回家,整整炖了一大锅。让全家人吃到一次最实惠的鱼宴。
清凌凌的南沙河,伴着我的童年,从我家的门前流过去了。如今,再说起南沙河,只能说过去从我家门前流过了。
到了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南沙河开始出现了断流,河床完全暴露出来。有一些勤快的人,在河床上种上了玉米和高粱,沙河完全成了青纱帐。因为滦河的水也在减少,滦河也时常出现断流。到了八十年代后期,沙河又开始有水了,但水已经不再清澈了。这时我看到河的两岸出现了大大小小的养鱼坑,紧接着炼钢厂、炼焦制气厂、水泥厂、造纸厂、食品加工厂就像苍蝇下的蛆一样挤满了河的两岸。这些养鱼坑小工厂把一条干净秀美的沙河弄得变了形。面对这条被弄脏了的沙河我曾经写过一首诗叫《水的述说》:“这几年/水的命运很惨/水的叙述方式多次被篡改/各种画笔也在它的身上胡乱涂鸦/本来一篇流畅的文章/被掐头去尾/就剩下一条肮脏干涸的河床了/水/这万物生命之源/被有意或无意亵渎了/它那纯洁的身子/被各种手段/玩弄/蹂躏/性格软弱的水/有时/也想借风的力量/反抗/报复/但平静下来/一想/又不愿伤害更多的无辜/水不爱虚荣/不愿打扮自己/它只想过平静的日子/保持一个纯洁的/身心/。”其实,我写这首诗,也就是一个诗人一时的冲动或者说是诗人心灵的感慨。一首诗歌在当今社会能起到多大的作用了,谁会听你一个诗人的呐喊和呻吟。有人说,这也就是快乐快乐嘴而已。
这些养鱼坑和小工厂的建立,使过去一条清凌凌的南沙河,变成了一条流淌毒液的脉管,随时可能发生病变,殃及生命。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一个时代的变迁会给一条干净的小河带来如此的厄运。其实,我们都清楚,一个体制变革也会给自然和环境带来变革。因为时间可以改变万物,过去那条清凌凌细弯弯秀美的小河,就是一位窈窕的少女被践踏蹂躏的标本。
时代弄脏了一条小河干净的身子,其实,那不是弄脏了小河,它等于弄脏了一段干干净净的岁月。 过去那条凌凌的南沙河,只能在我疼痛的记忆里流淌了,如果再想看看那条清澈的小河,我只能倒回时针,再轮回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