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钟准时在7点响起，她从床头柜上摸索到这该死的吵个不停的小东西，又摸索着按掉，始终没睁开眼。简直太困了!她嘴里哼哼唧唧嘟囔了一阵，翻了几个滚，随即一跃而起，迅速梳洗穿衣，15分钟后，她准时出现在地铁站。
站台管理员吹响口哨，前方地铁进站，提醒乘客站在安全线以外。但因为是早晨上班高峰期，还是有许多人不自觉往前挤。丽安没有挤上去，立在人群外，环顾四周，今天他没有出现。她心里忽然一阵小小的惆怅，说不定被挤进人堆里了，可是也不对，他和她每次都是远远站在外围，最后进地铁，不慌不忙。他仿佛也是那种安静淡定的人，跟她一样。
丽安落落寞寞踏进地铁，身子靠着扶手，一个男孩的背包触着了她的后背，她换了个方向侧着。早班的地铁里是安静的，有人翻早报，有人看手机，有人塞着耳机闭目养神。空气是稀薄而崩脆的，仿佛一戳就破。丽安暗暗嘲笑那些争分夺秒吸收最新资讯的人，需要靠无味的信息充斥头脑，她宁愿无所事事随意打量，各种有趣的和无聊的东西。
她就是在这不经意的时候遇见他的目光，在两个月前，他似乎也是在无聊地观看。把她纳入视线。
丽安无表情地掉开头，虽然他隐约露出笑意。是一个干净温润的男子，她注意到他修长有力的手指和线条明朗的耳廓。地铁穿堂风吹过，她瞥见玻璃窗上自己的面影，扬起的长发。
后来才知道，他跟她同站上车，同站下车，在同一座大楼的不同层办公，是巧合么，也许偶然的巧合一定有必然的结果。有一次她刚跨进大楼电梯，他从后面追上来，似乎刚刚在阳光里走过，身上罩着一层金色的光，喘息未定。这小小的密闭空间带着他们往上升，丽安有种梦幻般眩晕的感觉，甚至有些不适应。一个人太久不接触感情，仿佛被关在黑暗的房间，所有的感官都安静下来，而神经末梢像蜗牛触角一样灵敏。他很友好地跟她打招呼，用一种亲切熟稔的口气，然而控制得恰到好处。丽安对陌生人向来是很警戒的，对别人有种观察和审视的神气，也是一个人独处久了的原因，变得不大容易相信人。可是她微微一笑，淡淡地答应了他。
对于自己生活的这座城市，丽安并没有太多的感情，当初毕业选择留下来，只是因为她对它熟悉，她不想把自己搞得太累，拿着简历到各地四处奔波。找份工作，安稳地待在一个地方就不错了。可是她又不愿回家乡做事，轻松是轻松，可是跟家里人住一起，时间久了，那点舒服和自由也是要被一点点毁了的。
然而自由多了伴随而来的是孤独，那种在私人空间的巨大空虚常常使她愁闷，她有两三个经常保持联系的朋友，在互相交流的过程中从对方身上寻觅快乐的影子，虽然不是自己的快乐。她或许该找一个男朋友，朋友也这么劝她，可是她所受的教育和她对生活的理解让她难以接受一个亲密的情感伴侣，爱一个人是需要勇气的，丽安想想，至少目前，她是没有这勇气的。
他们仿佛约好了似的每天在地铁站见面，人很多，几乎每次都是站着。他规矩地立着跟她说话，其实没有什么可谈，只能找一些年轻人共同的话题，喜欢的音乐和电影之类。他并无引出谈话兴头的意思，简短地说一两句自己的看法，就沉默了。可是地铁里是不会沉默的，一个女人气急败坏地对着手机，又不得不压低声音，结果更使她焦躁不安，引起邻座的不耐烦。
播音员报站了，温柔的女声，还是听得出呆板气，完全不理会乘客焦急的心情，他感到好笑，她也笑了，两人互望了一眼，笑意留在嘴角。地铁门打开，一拨人上来，一拨人下去，互不相让。一个男人气喘吁吁地抱着箱子，蛮横地占领了一块空间，丽安往后移了移，没抓紧扶手，地铁开动，她靠在一只手臂上，是他伸过来的。
生活里凭空多了一些有意味的想象，像天空变幻的云朵，追追赶赶，永远不知道下一个要变出什么形状来。有时候，他们下班了也遇在一块，一同搭地铁回去。或者偶尔也一起吃饭，她坚持平分制，他也毫无异议，但他还是邀请她吃了一两回。她了解到他的工作和他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他给她描绘大海的样子，是浓而呆的蓝色。不好看么?不是不好看，看久了会让人伤心的，所以我出来了。丽安笑了，她似乎能想象到那种感觉。
生活朝着某种轨道进行下去必然需要某种结果，尤其是具备这样的条件。丽安很久没有这样心情波动，好像预料到一件事要发生了，就在眼前。夜晚的地铁亮起一盏盏灯，在夜色里破空而来，仿佛一条火龙，要挣脱轨道飞上天空去。
她想了一遍又一遍，觉得自己是能够接受他，对一个人哪怕只有些微的好感都是不容易的，或许尝试一下也无妨。他们的见面已经增加到周末约会，他随时都有提出要求她做他女朋友的可能，她想她会答应的，但也要假装考虑一下，以免显得轻率。
那个夜晚，他们从南京路走来，到人民广场乘地铁。街上满溢着流丽的热闹。过来一班地铁，人太多，没有上去。他拉她坐在乘客休息椅上，又让第二趟地铁呼啸而过。“怎么了?”她问。他微笑默不作答。丽安心里咯噔一下，似乎猜到要发生什么，立刻她就安静了，这一刻需要等待，让地铁来给他们作见证吧。
第三班地铁驶过来，人群开始拥进去，她坐着没动，忽然他站起来，拉起她的手说：“走吧。”她怔了怔，疑惑地望着他，仿佛不明白他的意思。随即领悟过来，不禁微红了脸，怅怅地走去。
今天他没有出现，是自己多心了么?丽安苦恼地想着。走出地铁站，阳光一头一脸洒下来。或许下班的时候提前在大楼门口等他?丽安犹豫不决，等着就行了吧，显得主动了不好。
然而他并没有出现，第二天、第三天过去了，在同一时刻的同一站口，那个干净的男子再也没有出现。丽安按掉叽里呱啦的闹钟，揉着惺忪的睡眼，迅速梳洗穿衣，她回味过来，自己做了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