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拧着劲的刮,吹到脸上像刀割一般。
石毅站在矿北大门口,两眼直盯着进矿路的尽头。尽管穿着羽绒袄,可石毅冻得嘴唇发紫,浑身瑟瑟发抖。他缩了缩脖子,裹紧了羽绒袄。心冷寒于身冷,石毅的心里,如同这寒冷的冬季,咋也暖不起来。
石毅知道,半小时后,女友甄箐将坐着大巴车来煤矿看他。说看他好听点,石毅心里明镜一样,甄箐这次来是跟他断绝关系的。
石毅去年毕业于省城一所重点煤矿院校电气自动化系。毕业后,他跟几个同学一起走进了家乡县城附近的一座国营大型煤矿。说是家乡附近,其实这座煤矿离石毅的老家二百多里路。回家一趟得三个小时,中间转三次车。
实习一年后,石毅担任了综采三区的机电技术员。综采三区是矿主力采区,这个区几乎承担了矿井全年的产量。到综采三区后,石毅认识了区里的两个技术员,他们是采矿工程系的高材生。听他们说,去年,综采三区先后有两名机电技术员离开了煤矿,到大上海闯荡去了。
石毅慨叹,如今煤矿的效益差,人才难留呀。不是留不住人才,而是那些人才觉得自己在煤矿“屈才”。他们把自己比喻成河里捕鱼的鸬鹚,逮住的是十几斤重的“大鱼”,最后得到的却是手指般的“小鱼”。
石毅对自己的前途很茫然,这茫然一半是煤矿效益越来越差,一半是女友甄箐的一次次“警告”和“通牒”。
女友甄箐也在上海工作,说是工作,其实只能算打工。甄箐跟石毅是地地道道的老乡,他们的家相距不到五里路,从小学到高中,甄箐和石毅都在一个班。大二那年,甄箐和石毅确立了恋爱关系,双方的父母都很满意这门婚事。他们商量好了,父母在,不远行,毕业后就在家乡找工作。
石毅毕业后,走进了家乡县城附近的一座大型煤矿。而甄箐却改变了初衷,只身到上海闯荡。石毅没怪甄箐,甄箐原本在家乡县城一所很有名气的寄宿学校应聘当了一名外语教师,谁知到学校后不久,初中时曾经追求她的一个男生也在那所学校任教,那名男生做梦也没想到甄箐能来到这所学校,欣喜之余,心中的爱情之火顿时又燃烧起来,他开始狂热地追甄箐。甄箐不止一次说,她已经跟石毅确立了恋爱关系。可那名男生不在意,他说只要你甄箐没跟石毅结婚,我就有权利追求你。甄箐一气之下,辞去了工作,到上海去了。
为这件事,石毅郁闷了好一阵子。他打电话对甄箐说,那所学校呆不下去,可以换一所学校,何必跑到上海去。
甄箐说,咱们家乡只有那一所寄宿学校名气大,其他学校我看不上眼,工资也低,咱们一旦结婚了,花销就大了。
石毅感动了,他说挣钱是男人的事,你考虑那么多干啥?还是回来吧,你走这么远,我在煤矿下井也不安心哪!
无论石毅咋劝,甄箐就是不愿意回来。她说,好马不吃回头草。
石毅一笑,那是你没饿着,一旦饿了,别说草了,树叶你也得吃。
半年后,甄箐开始劝石毅,听说煤矿的效益越来越差了,你把工作辞了吧,到上海来,你学的是机电专业,到上海来肯定有用武之地。
石毅笑了,不到北京你不知道自己的官职小。上海是藏龙卧虎之地,别说我一个普普通通的本科生,就是名牌大学的研究生、博士生,他们到上海也是沧海一栗。你知道我在俺们单位的分量吗?
甄箐不以为然,你一个技术员,在单位能有啥分量?你们单位离了你还不转圈?
甄箐的猜测一点不假,综采三区离开石毅还真难转圈。在石毅没到综采三区之前,这个区的井下设备经常出故障,尤其是电气设备,故障率更高,更频繁,一出故障就得影响一两个班。单位不得不邀请厂家来矿排除故障,要么请别的单位机电工下井帮着处理。石毅到综采三区后,对那些机电设备的故障手到病除。哪个电气设备出故障了,石毅一问故障现象,心中就知道故障出在哪里,小故障只需几分钟就能排除,大故障不出半小时就能让设备正常运转。
单位的区长书记把石毅当成了“宝贝”,拿石毅当神看了,全区职工没有一个不佩服石毅的,他们都说,出炭不出炭,关键看设备转不转。有石毅在,咱们区还愁完不成产量?
石毅知道,一花独放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他跟区长说打算办个机电工培训班,培养一些有机电工基础的青工。区长很爽快地答应了,说你需要啥只管说,单位解决不了的,我找矿长要去,只要你能培养出机电工,我全力支持你。
就在石毅一门心思的培养机电工的时候,女友甄箐打来电话,说石毅你要是再不辞职离开煤矿,再不来上海,咱们就一刀两断。
石毅说,我正在培养机电工,你再给我半年时间吧。半年后,等我把机电工培养出来,我一定写辞职报告离开煤矿到上海找你。
甄箐不允,煤矿效益这么差,你还留恋啥?
甄箐一个电话连着一个电话,每次都是让石毅离开煤矿去上海,可石毅总是往后拖。
甄箐恼了,她在电话里吼了起来,石毅,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你再不来,我就在上海找男朋友了。
石毅心里窝火,他也大吼,你找就找吧!随后挂上了电话。
甄箐马上发来一个短信:石毅,我真不敢相信,你为了自己的一点可怜的名声,竟然把爱情放在一边。我明天到煤矿去看你,具体啥事,我想你应该清楚!
那辆大巴车终于出现了,甄箐走下车,一脸的怒容。
石毅打算带甄箐到矿外小饭店吃饭,甄箐面无表情地说,不需要,就在你们矿食堂吃吧,吃完饭我还得赶火车呢。
甄箐和石毅走进了大食堂,食堂里人声吵杂,不少饭桌前都坐满了人。
石毅点了一份花菜炒肉,又点了份爆炒猪大肠,这都是女友甄箐喜欢吃的。石毅还要点菜,甄箐拦住了石毅,她幽幽地说,就这两个吧,你们煤矿工人下井挣钱不容易,挣的都是血汗钱。说着,掏出钱包,把钱付了。这让石毅很尴尬。
他们面对面坐着,低着头,谁也不说话。石毅知道,甄箐一会肯定要说出分手的话,她刚才在矿门口说吃完饭急着赶火车。相恋多年的恋人,千里迢迢从上海来一趟,却急着赶回去,这就是分手的预兆。
“石工,这是弟妹吧?”一个声音传来。
甄箐和石毅不约而同地抬起头,只见一个中年男子笑眯眯地站在面前看着他们。
“嗯,啊!”石毅的脸红了起来。
“弟妹,啥时候到矿上来的?”中年男子依然笑。
“刚到!”甄箐有点不好意思。
中年男子看了看桌上只有两样菜,稍微愣了一下,转身走了。
石毅说:“他是我们区的电工蒋义齐,技术不错!”
甄箐小声说:“神经病,煤矿工人咋这样?”
石毅也感到难为情,这位叫蒋义齐的工人平时不是这样啊,今个咋地了,咋说了两句不吱声就走了。
甄箐和石毅正闷头吃饭,熟悉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石工,我给你们烧份羊肉汤,天这么冷,你们喝点汤暖和暖和!”
甄箐和石毅抬头一看,只见那位中年工人端着一小盆热气腾腾的羊肉汤站在面前。他把羊肉汤一放,转身走了。
甄箐看了看石毅,一丝笑意在脸上聚拢。
石毅看了看甄箐,一丝得意在脸上滑过。
突然,又有一个声音传来:“石工,弟妹来了你咋不吱声?我看见你们在这儿吃饭,给你们买了两瓶绿茶!”
甄箐和石毅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年轻的工人站在面前,手里拿着两瓶绿茶。一边说话,一边把绿茶放到桌上,转身走了。
石毅说:“这个人是我们区的煤机工何凤瑞,我正教他检修煤机呢!”
甄箐没吱声,脸上却笑容绽放。
“石工,听蒋义齐说弟妹来矿上了,你咋不吱声,不然,我得请你们到矿外饭店端两杯,哪能让弟妹在食堂吃?我给你们买了两瓶小洋人,别嫌孬!弟妹,明天中午我请客,你可得给面子啊!”
甄箐和石毅抬头一看,一个年约三十的男子站在面前,满面笑容。
“张队长,刚才何凤瑞给我们买两瓶绿茶了,这两瓶小洋人你拿去自己喝吧!”石毅站了起来。
“石工,你咋这么客气,我想喝我自己再买!”那名男子说完,放下小洋人,走了。
“石毅,他们咋都喊你石工?”甄箐脸上堆满了笑容。
“在煤矿,不管是干部职工,都称呼技术员为工,姓啥喊啥工。”石毅忙向甄箐解释。
“石毅,你能不能抽空陪我到县城附近的学校看看,我想回家乡教书!”甄箐扬起脸,笑眯眯地看着石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