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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子

时间:2024-08-03    来源:馨文居    作者:韩磊  阅读:

  一

  桃子长了三年六个月零两天。间或只长叶子不出果子的日子,一开始我与他都傻眼相望,带着惊讶与盼望的神情预备再育新苗。但很快他就发现了新大陆,下种出更好的桃。

  于是,俺们新家落成的那一年,牵牛花开在暮雨之中红艳似火,又种下新的桃。那是一个三月的下午,他剪去桃树的顶梢,剪掉口芽,留下壮芽。拨弄着桃树,他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心醉神迷的状态。大概十一岁大的我走到他身旁的时候,他毫无察觉。接完桃树,他给我吐露心声:接新芽,才有新果。一度目瞪口呆的我丝毫不懂他话何意。

  二

  桃子长了十七年六个月时,死神正追随他的脚步,嗅闻他的行踪。在商南县医院的五楼,他们问:他能转院吗?他的身体怎么经得起折腾!无言以对的我只感觉丝丝无助徘徊于心。

  惊慌的沮丧的情绪剔除不了的我似乎也知道,该发生的事情,始终逃不了。处境已十分窘迫了,将要发生的事,还能做什么?应该做些什么?剩下哪些机会?再怎么说啊说,任何的回嘴与阻拦,虽事出有因,却于事无补。那个时期,在走廊的我又能巴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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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时期,门开了,推开它,发出了“呀”的一声,我带上了门把手。医生朝我望来。转开目光,我看见他肩膀,李医生面孔肥胖、黝黑。侧过脸,李医生举着文件。文件很厚,黑色封皮。慌张的脚步,走了过去,母亲跟在我的身后。我拉出了凳子给到母亲,我也坐下来,询问李医生现在有什么办法没?母亲也接话:“昨天,他还好好的。他还自己一个人跑去街上剪了头发。”向前探身,李医生靠在办公桌上,说话带着鼻音:“我们上午开会研究了他的情况,他已经做了七次化疗,一般人都接受不了这个状态的。没有床位了,你们还是商量商量,考虑下家里的情况,回去吧!”说着,他目光移向母亲。母亲再次恳请:“我的意思是,我们住几天。六点多起床,他突然发病了,咳不停,吐了痰,我不停地拍他后背,他还是咳!从床上下来,站不稳,椅子都扶不住。”医生还是建议我们回去。阳光照在房间里,母亲的睫毛一闪动,眼泪就准备流下。

  母亲斜了身子,低头,脸上露出复杂的说不清的情绪。我们堵在医生的桌前,医生的拒绝像是一场情有可原的暴力,除默默承受之外,我什么也做不了。那时,我在想:大人都学坏了,上帝正考验他们呢!你还没有受考验,你应当照着孩子的想法生活。我转过身看向母亲,母亲慌张的情绪,眼神无光。母亲转过头,掩饰脸上表情的不安。过好会儿,才张口一句:“你们救救他吧!让我们住下来!”李医生没有说话,举起手机,又放下手机。我费了好大劲儿牵动嘴角挤出了温和的情绪,竭力不露出任何苦涩的表情,也向他请求道:“你们做医生的,一定会有办法的。”持怨、持恨、持愤怒的情绪,如同奄奄一息的火苗,经风一吹,就变得更加凶猛。那个情绪足够可以让我拽来李医生的上衣领,狠狠地揍上他一拳。我一只脚向前跨步,一瞬间又停住了。我站在医生身边,表现出满脸凶相。房间里的酒精气味灼烧着我,我心情特沮丧。后来,母亲劝我,还有更多的人劝我。

  那个中午,走廊加2床边,他目光呆滞,额头上是汗珠。他看见我与母亲走了出来,神态紧张。他动了动嘴唇,也挤出了一句话:“回吧!”母亲扶着他从我身边走了过去。走了几步,突然停了下来,害得护士差点儿撞到他身上。中午,走廊空间很小。有女人眼泪明显,孩子扶着他。有个是谁的男人也真精神,跟随着医生身后,殷勤着。

  那个下午,车子颠簸一路,行了三十分钟左右,终于驶入我家门前。路边的黄瓜、扁豆顺支架往上爬。有黄瓜藤没有攀上去,在吊儿郎当地随风晃动。鸡子啾啾啾啾路过,几株扁豆,淡紫色的花朵儿,耷拉着脑袋。二婆跟着小娘赶来,帮忙烧火、煮饭。厨房偏屋,躺在床的他,眼光无神。高声咳嗽,伴黏液痰,脓痰。我看见他单脚猛然弹起,单手不由地颤抖。他看向我,声音嘶哑,提示我:“宋家门前头,还有你爷坟前地里,沟里头的坡上,树是我栽的。家里没钱,找人给树放了,卖掉。”我紧紧握着他冰冷的手,表情僵硬。天阴沉沉的,似乎要下一场大雨。

  三

  就前几日,广州的天也是阴沉沉的,下了好几场雨。就前几天,我又梦到他了。我很自豪因为想到他而出现的那个梦:月光如水,波柔色浅。俺家桃子树旁的木条椅儿边,还有一杯水儿凉。他吃着桃子,与我唠着嗑。

  那个年头,他性格真好。他爱笑,他喜欢孩子,喜欢与孩子玩。

  那个时期,门前尘埃,是他与我一同扫。扫帚放一边,我端一盆水,连晃带洒,走到柴草旁,他看见噗嗤笑了,笑我用一个有窟窿的盆端水……想他的笑容,我也想起,本世纪初,他在砖厂里干活,穿的是解放鞋,脚不透气。生了脚气的他撅了几片核桃叶,垫在鞋里。那样一来,他说脚气会跑走。孩子一听,深信不疑。枝片,汲叶汁,往脚抹,还往嘴塞。他嘴角一瞥,连忙解释道,这不能吃啊!会害病的!他拉着娃,扛起了竹竿。

  走哇,打枣咯,摘桃子去……

  那个年代,他兴趣很多。扯面是,烧木炭是,逮兔子也是。

  那个时间,天色微亮,鸡方叫时,他就起床,出了门。路人问:金明哪里去啊?他道:逮兔子呢!不过些许时辰,他便拎回野兔两只。持刀走去桃树旁,迅速处理掉了兔的五脏六腑。夜里,我们父子二人各持一双筷子。一人坐凳,一人蹲在地上,吃着洋芋兔火锅。家里的猫,温声叫唤,前足爬到了他的腿边,盯着洋瓷碗,好想尝一口鲜……

  四

  多年以后,在西庄的桃子树下,我将会回想起那个阴雨绵绵的四月午后,他下种的两株桃杏映了篱斜,妆了新家。当然,在我长达一生的时间里,我也会想起:桃子长了十七年七个月时,他撑着虚弱身体,拒绝我的搀扶,拄着木棍,持瓢舀上二胺,撒桃树边。

  更多年里,我还回忆起:桃子从树上弯下身来,伤心地,有力地,朝着一张脸,痛苦,朝着另一个脸表达出焦虑。只因为:他是我的父亲。

  他召唤我成为儿子,我也会追随他成为父亲。

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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