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我路过宜宾,因为转乘飞机需要在宜宾呆近5个小时,由于对这座城市不熟悉,没有去处,一时间感到很无聊。突然想起这里有个多年不见的战友,当年在部队里我俩可是床头挨着床头的铁哥们儿。只是后来退役还乡后,各自都忙于工作和生活,一直都未联系过。正好有其他战友转留有他的联系电话,便试着联系了他。他一听是我,既惊讶又高兴,一边埋怨着彼此都辜负了当年的那段战友情,一边要到机场见我。
见面后,听说等候飞机的时间较长,便执意要带我看看宜宾。他开车带我离开机场,一路向我介绍着宜宾这座城市。先前我也知道宜宾因为有五粮液而成为久负盛名的酒都,经他这一介绍,看着沿路鳞次栉比的高楼和拥堵的车流及人流,我也真切地感受到了宜宾这座城市的繁华,不愧为名符其实的酒都名城。
我们在市内转悠了近一个小时,最后他说怕累着我,到景点去玩儿的时间也不够,干脆带我到他家里俩战友唠唠嗑,顺便让我认认门头,今后到宜宾就可以直接找他了。
来到他居住的小区,在他家客厅泡好茶坐了下来,他急切地问了我许多退役后工作和生活的事,我也一一回答了他。在部队时他就是个很健谈的人,可能在别人眼里一件不经意的事,在他讲来可以当故事听。如今见面,觉着他仍然“积习难改”,跟当年相处一样,无话不谈。果然在聊到他的事时,也如同当年那样,再次地让我听了一回他的故事:
十多年前,我被分配到宜宾供电公司城区供电所当了一名营销抄表员,那时用户电表还都需要人工抄收,所以到了基层单位,基本工种都得从抄表员做起,我也就正式地当上了一名电力抄表小哥。根据工作安排,我负责市区中山街钟鼓楼附近段内户表抄收。刚开始,由先前抄收这片电表的师傅带着挨户认门头、抄电表,二个月后,也渐渐熟悉了该段内电表和用户的分布情况,开始独自抄收电表。
抄表是按每月抄表例日进行抄收,即每月上旬只需约六天时间负责将该段内用户电表抄收完毕,就算完成了当月的抄表任务。接着便是诸如接待处理用户报修和引导用户办理新增业扩等申请安装业务,不定时到辖区检查检查线路安全和有否窃电情况,到下旬便是到管区内催收电费。
那时还都是总表制,即一只总电表下面由十多二十户居民共同接用电,我们只抄收总表电度,因此每月的工作量也不算大。我所负责的总电表也就150多只,加之那时居民户家电没有现在的多,用电量不大,供用电故障情况也就少。总之,一个月工作下来,还觉得蛮轻松的。
可往后几个月下来,原本这份几度新鲜的工作,每月固定的抄表例日,重复沿着几乎固定的路线,走走停停,抄着固定的电表、不同的数字而已,忽然间感觉逐渐变得有些索然,先前的激情热度好象被一份枯燥感所替代,在固定的模式中渐渐地弥散而去。但又绝不是不再喜欢这份工作了,只是日复一日间,似乎总觉着缺少点儿什么,激情在被逐渐消减,有种孤独和无聊的感觉挥之不去。
直到有一天,我在窄窄的林家巷里抄表途中遇见了她,原本有些麻木的心态,仿佛突然间就又焕发出了勃勃生机。
那是工作后第二年4月的一个雨天,一个平常的抄表例日。每逢抄表例日,无论天气如何,都是要抄表到位的。林家巷我是再熟悉不过了,位于中山街钟鼓楼旁边的一条步行街巷,窄窄的巷道由青石板铺成,整条小巷不过百十来米,却容纳了十几家小吃店、三、四间发廊和几家杂货铺面。
由巷道石板被磨损的程度,不难想象往年月就是一个较为热闹的通街小巷。其间错落着仍显老旧的民房和院落,却很有年代感,给人一种古朴、静谧的历史印象,比起其周边开始改建的高楼广厦,算是宜宾老城区保存较完好的一个民居小巷了。
因为雨天,店家都呆在门店内,小巷里显得空空如也,只有我一路抄着表,时不时地向门店内探个头打声招呼。
正当我抄到小拐角处一户电表时,从东巷头那面传来一阵小高跟鞋的脚步声,虽然整个小巷都是雨滴声,但我确信那个小高跟鞋的脚步声非常清晰,正在向巷内走来。我不禁循声望向巷口,只见一个撑着已少见的桐油纸伞的姑娘,修长的身段伴着小高跟的“笃、笃”声,正迎面而来。更巧的是,此时一阵穿堂小风正穿过巷弄,迎面吹向姑娘,轻撩开她外面米黄色的风衣,露出一袭小碎红花白底的连衣裙,一头扎着几溜小辫略显俏皮的长发衬着白皙清纯的脸蛋,却没顾及小风的撩拨,依然亭亭地迎风而行。
那油纸伞、那红花白底随风摆动的裙袂,那副恬静白皙、自信笃定的面容,在这雨落古朴的小巷里,刹那间一幅画面在我脑海里掠过,竟如此分明而似曾相识,却又依稀恍惚。就在我还愣怔着的时候,姑娘已来到了我的近前,正用其微微弯翘着的小指往后勾勒着额前的小辫,也许觉着有人在注意她,轻轻地向我这边看了一眼,那眼神里竟隐含着一抹羞涩和自有的盈盈笑意,就在相视的一瞬间,姑娘身影已从我眼前飘过,匆匆向里巷走去。
而我的意识里,倾刻间仍停留在刚刚相视的那一瞬间,而我清楚地发现,我见到了平生从未见过的、这么俊俏的单眼皮女生的眼,不是细眯狭长的那种,而是大大的、有着鱼儿流体般舒缓的明晰眼睑,眼眸清澈明亮,眼梢微翘,显得俏皮而修长。这恐怕就是传说中所谓的“单凤眼”吧,飘渺如逸的凤凰之眼!我情不自禁地将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在细密的雨幕中,渐渐消失在另一个小拐角处。
这不正是戴望舒《雨巷》的画面吗?突然间,我定格出了脑海中漂浮着的画面: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地,结着愁怨的姑娘,/她是有丁香一样的颜色,丁香一样的芬芳/撑着油纸伞,像我一样,像我一样地/她默默地走近,走近,又投出太息一般的眼光/像梦中飘过,一枝丁香地,我身边飘过这女郎……
恍如隔世的景象让我秒醉其间,几乎忘却了我在哪里、在做什么。猛然间,我想知道她走去了哪里,便不顾一切地冲入雨中,向北巷口方向追去,过了小拐角,目之所及,雨雾中的北巷口依然静静的,也没了那姑娘的身影。但我深信,凭我此时此刻的第六感和超强的听觉,姑娘并没有走出北巷口,应该是踅入了某个院落。
到北巷口这段,其中有三个院落,我无法推断之前发呆停滞的时间,也就无法推断出姑娘走进的是哪个院落,顿感一片茫然,若有所失,无暇顾及帽檐已集雨成瀑,开始在北巷口院落间踟蹰徘徊。思绪萦绕间,或许因为时代的变迁,那个依然丁香一样的姑娘,已然没有了结着的愁怨,没有了太息一般的眼光,而那条依然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却又真真地写照着现实中的我,依然如此的惆怅又凄清……
也不知过了许久,也顾不得继续抄表,只得拖着一身沐雨的疲惫,悻悻而回。
不过此后,我在工作上又像打了鸡血一样,充满了原有的热忱,却多了一份心思,有事没事,总想往林家巷里走走转转,公私兼顾,就这么惦念着,希望能再一次与她邂逅。
转眼快两个月了,不仅没有再偶遇,就连当时她进的是哪个院落都未寻摸出头绪,心里渐渐地有些焦虑起来。一天,几个同事约起在小东街夜市吃串串,吃着吃着,灵光一闪,林家巷北头的陈婶儿不也是在卖串串吗,她的门店是自家的,为人精明,性格又开朗,地方和人头都较为熟识。说实在的,像我们这样在电力部门的人,在当时还是挺有人缘的,早些时候与陈婶儿就招招呼呼的,自然很快地就比较熟络了。怪只怪自己脸皮子溥,没想到这茬儿,何不向她打听打听,兴许希望更大些呢。一阵激动过后,又多整了十多串串串下去。
没过几天,到钟鼓楼一带催收电费,经过林家巷北巷头时,见陈婶儿正一个人在门店前剥蒜头,准备中午的生意,便走了过去,借口说走得累了,要在陈婶儿这里歇歇。陈婶儿热情地招呼着,到店内搬出把椅子让我坐下歇歇,说天天走街串巷地也怪累的。我也就客气着坐下来,且向她边上挪了挪,装作兴致勃勃地看她剥蒜头。她面前盆中已剥了有小半盆的蒜头,可能剥的有些时候了,怕错过机会,我见四下无人,赶紧趁机与她拉话。
“陈婶儿,北巷头院子里说这个月的电费是一个姑娘在收,还没有交到所里去,我来再催催。”
其实北巷头哪个院子都没欠电费的,我在想,用这个话头比较有策略性。
“哦,是哪家的姑娘?”陈婶认真地问。
“就是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说是这个月才轮到她收的。”
随后我有意地向陈婶儿描述起那个姑娘的长相,特别提到,那是个长着好看的单眼皮儿眼睛的姑娘。
陈婶儿停下手中的活,似在脑中搜寻着她熟知的人。过一会儿,陈婶儿边想边喃喃地说:“这巷子里,好象没有这姑娘吧。”
“有的,我上两个月来都见过她在巷子里边,只是不知道她是谁家的。”
见陈婶儿不能确定的口吻,我不禁一时着急起来,怕错过这一线希望,赶紧言之凿凿的用肯定的语气来激将她,这么精明的一个人,真的要难为她了。
陈婶儿见我说肯定有,极力在脑中再次搜索着,沉吟有多半会儿,才将信将疑地说道:“也好像有你说的这么一个姑娘,可她不住这里啊。”
一线希望似乎已初露端倪,可不能就此湮灭了。我狠下心来继续诱导:
“是不是这俩月她在替这院子里哪户在轮收呢?”
“也有可能。”
说着,陈婶儿用手指着巷里一处院门,说:“喏,就是那个林家院子,最里面那户林家阿婆,她有个孙女就跟你说的很像。上月见她回来过,还到我店里吃了串串的。这姑娘很孝顺阿婆的,时常都过来看阿婆,有可能是她替阿婆收的电费。”
陈婶儿越说越肯定,我听着都超出了我要的信息,心里可乐开了花。林家院子里的那个阿婆我也认识,还帮她换过几次灯泡呢。
“那她现在在吗?”
尽管此时我心有所骛,问得稍显急迫,好在陈婶儿这时也没经意,回答道:
“这段时间没见过。”
顿了顿,陈婶儿竟如我所想,继续说道:“小的时候是在这巷子里长大的,多乖巧的一个妹妹,后来搬到她爸单位分的楼房住去了。林家阿婆恋旧屋没有去,他们也就常回来看看阿婆。”
这已经再次的超出我想要得到的信息了,我暗自为陈婶儿的心直口快而点赞。原本我真关心的就不是电费的事儿,目的只想要获取她的信息,见陈婶儿的话题转到了她的身上,心中窃喜,赶紧顺着陈婶儿的话往下问:
“那她现在在做啥?”
“嗯,谁?哦,林家小妹儿啊,”陈婶儿正专心剥着的蒜头,一时竟然有些没反应过来。
“具体的也不清楚。好像听说大了在宜宾学院读大学,毕业了是考公务员还是在考老师,没啥印象了,反正人还是在宜宾。”
看来要从陈婶儿这儿获取的信息量也就是这么多了,因为毕竟只是邻家的一个小辈儿,又不住在巷里,知道的这些也算是不少了,也足够地满足了我的夙愿。
此时巷道里过往的行人多了起来,也不好再追问着这样的话题,闲坐着继续看陈婶儿剥蒜头,一会儿,便谢了陈婶儿,独自离开了。我心中却也打定了主意,下一步打算利用“工作之便”,直接与林家阿婆好好地套套近乎,一准会有更多、更好的收获吧。
后来……
正当津津有味地听战友讲到这儿时,一阵敲门声突然响起。随即一个清亮的小男孩儿声音从门外传来:
“爸爸,我回来了。”
“我儿子!”战友喜形于色的转向我多此一句,兴奋地迅即起身去开房门。
“幺儿,回来了。嗯?你妈呢?”
“妈教师节要搞活动,还要晚点才能回来。”
父子俩亲亲热热地相搂着进了屋,免不了与我介绍寒暄一番,战友便忙着为儿子准备零食和做作业。小男孩长得眉清目秀的,稚嫩白皙,再仔细一看,一双俊气的“单凤眼”清澈明亮,略含羞涩的眼光中,有着自有的一抹盈盈笑意。
战友的故事就此被打断了,直至我离开宜宾,也再没时间听他讲过后来的事。但我想,战友,你一定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