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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次错过

时间:2024-09-08    来源:馨文居    作者:李心丽  阅读:

  刘晓是在深秋的时候,反复思考一个问题,他的生活是不是该有一些变化了,至于什么变化,他不知道。总之不要按现在这种惯性继续过下去了。寒凉的天气让他又有了一种久违的骚动。

  四十岁那年,他就为自己的人生作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这一生,他打算独身。时隔五年后,他对自己的这种人生又有了怀疑,真的要这样过下去吗?这无聊和枯燥的日子让他有些受不了了。内心里,他渴望爱情,渴望一个女人,渴望世俗热闹的生活。在刘晓动摇的时候,他内心深处的那种烦躁又上来了,由女人,他想到了那两次他去过的相亲会现场,他受到的冷落让他对未来绝望。相亲会里的女人几乎没有谁对他感兴趣。

  倒是有人与他作过交流,无一例外是想知道他都四十多岁了为什么还是单身,没有离异,没有丧偶,与他有过交流的两个女人明显对他有一种鄙夷,与他搭讪的不是离异,就是丧偶,真正的剩女没有。刘晓看她们一脸的鄙夷,也就受了打击,话也不想好好说了,他把他之所以还单身的原因归结为他没有一所属于自己的房子,他说他终究会遇到一个不这么世俗的女人,相亲会让他痛恨所有的女人,这是他的一个非常强烈的感觉,几年之间,他没有想到她们都成了俗不可耐的动物。他只能用鄙夷的表情作为他的武器。两次相亲会有同样的结果,他没有与任何人交流联系方式,所以从那儿出来之后,这世界还是他原来的样子,他准备把自己推销给谁的冲动一下子消失了。

  但时隔不久,那种骚动又来了,后来他仔细思考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才渐渐明白他周围的圈子现在太小了,小到几乎没有人与他有实质性和长久性的联系。北京是什么地方,到处是像他一样没有根的北漂族,辗转这么多年下来,周围都成了陌生的面孔,特别是五年前他辞了编辑部的那份看稿工作后,他在这个地方真正的没有了身份,他靠老家原单位的那份工资苟且为生,就这样宅在出租房里,他也不想回去。他在北京已经待了十五年了,搬过四五次家,这一次,他居住的地方他还不认识任何一个邻居,他真正看到了大都市的面目,但不知为什么他还就喜欢这样,彼此陌生,谁也不了解谁,他喜欢这种感觉。

  错过苏夏之后,他对世界上的所有女人都失去了兴趣,不过是某段时间,他对女人深恶痛绝。苏夏与他同居两年多后,公司派去香港参加一次培训,在飞机上认识了一个港商,他不知道苏夏是怎么回事,晚上就跟人去酒店开了房,心甘情愿让人家睡了,睡了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直到培训结束。起初苏夏瞒着刘晓,但后来港商又飞来北京,苏夏谎称公司加班,继续与港商暗渡陈仓,后来肚子里有了孩子。刘晓不明白苏夏是怎么搞的,与他同居了两年都采取着措施,生怕他的种给她下进去,与港商却没有任何防范,苏夏大致知道刘晓不会有什么作为,就径直对他讲了她怀着港商的孩子,她还问刘晓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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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遇到别的男人,也许会对自己的女人一顿拳打脚踢,刘晓想的,是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的开始,这桩事让他感到不可思议。他说你们第一次见面,你就敢跟他上床,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啊?苏夏说与你是不一样的人。刘晓很想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苏夏说让人感到强大,有男人的强大的吸引力,刘晓说那我呢,苏夏说你身上只有那种俗世的气息,看不到一种光。刘晓在苏夏的话中冷了心,她都出轨了,还这样伤他的心,苏夏说说良心话,我不后悔,所以我也不想求得你的原谅,我觉得我不想跟着你过这种日子了,什么指望也没有。刘晓明白苏夏说的是什么意思,但那时刘晓心高气傲,很绅士的让苏夏决定她的去留。

  苏夏就这样搬走了,两个月后打来了电话,问他能不能去医院陪她做流产手术,刘晓说你找别人吧,之后他就把电话挂了,挂了之后觉得不妥,他又把电话打过去,那边一直没有人接听。之后刘晓就给苏夏留言,问她在哪里,他现在就过去找她,见苏夏不给他回复,他就又说,要不你再想想,是不是真的要去医院流产,那可是一条人命啊,苏夏还是不吭声,刘晓在苏夏毫无回应的状态中等待,等待她下一次求助他。

  对于两人的关系刘晓本来还有一种幻想,他以为苏夏用不了多久还会回来找他,她漂在北京,与他是一样的,除了他这儿,她还真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后来在他的书桌抽屉里,他发现了苏夏把这个房子的钥匙留下了,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留下的,刘晓心里就有些乱了。他后来无数次打苏夏的电话,直打到电话停机,他也没有联系上苏夏,才明白苏夏这是要与他义断情绝了。

  苏夏离去后刘晓又恢复了单身,这种状态很是让他新鲜了一阵,对于苏夏公然给他戴绿帽子这件事,刘晓非常气愤,但尽管这样,他甚至没有给过苏夏一个巴掌,让她知道出轨的后果,让她像别的女人那样在这种事上吃些苦头,他下不了手。知道苏夏出轨后他再没有碰过她,这就是他对她的惩戒,他并没有想着要与她分手,当然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他隐隐知道苏夏的想法,苏夏从他这儿走的时候,他还想,你都在外面偷男人了,都怀了别人的野种了,还不知道认错,不知道廉耻,苏夏的态度激怒了他,让他只能任由她而去。

  缺少女人的生活让他在失眠的夜晚里一遍遍回想苏夏,想他们认识的场景,想他们第一次同居的夜,想他们为了买不买房子的事争吵。等到苏夏真的从他的生活中消失之后,他才意识到她在他的生活中多么重要,他把肠子都悔青也没有办法,所有能够联系到苏夏的线索他都找过了,但苏夏就是没有找到。

  刘晓心存着幻想,去超市买东西的时候,他还改不了以往的习惯,还要买苏夏爱吃的虾仁,要买她爱吃的话梅,每每走到这些柜台,拿起苏夏喜欢的那种牌子看的时候,他恍惚觉得苏夏就在他的旁边,他不由得要回转身,像往常,她的手就挽在他的臂弯里,头倚着他的肩。一次,他就是在这样回头的时候,看到他们身边再没有别人,他就迅速的给了苏夏一个吻,苏夏说你干什么呢,身子更近地向他倚去,他的臂弯能感受到她结实温热的胸,他的心里是满满当当的幸福。

  爱情涨满在他的每一个毛孔里,他看到苏夏也是沉浸在幸福中,偶尔起争执的时候,是关于房子和孩子的问题,这件事上,两人无法达成一致,苏夏多次与他商量按揭买房,让他与他的家人求得支持,他没有吭气,他则是希望苏夏趁早为他生一个孩子,没有安全套的时候,苏夏拒绝他进入她的身体,哪怕是他央求她,她都坚决地拒绝。苏夏说没有房子之前,我绝对不会考虑生孩子这件事。起初苏夏这样说的时候,刘晓还没有太往心里去,时间久了,就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灰扑扑的感觉,有时候他会说,老这样使用安全套,即使我的种下进去,你的这片地里还不知道长不长庄稼呢。苏夏不接他的腔,他就观察苏夏的身体,不仅她的模样,她的身体也是他喜欢的那种类型,壮实,富有青春的朝气和光泽,富有青春的激情。

  一个人的夜里回想苏夏,他才明白那段日子他简直是在天堂上,一次他随苏夏公司的员工去香山踏青,回来后,苏夏反馈了她的女伴们对他的印象,说苏夏是巧妇伴着拙夫眠,言语之外是他长得丑,他是一个对自己外貌有客观认识的人,他听了没有不高兴,反而说是美妇伴着拙夫,不但拙,还丑。苏夏说但我从来没有感到你丑,拙倒是拙点。刘晓就会抱着苏夏在房子里转圈,他会高声说,我的怀中抱着美妇人,他故意把苏夏说成美妇人,其实苏夏那时仅仅二十六七岁,他比她大了整整八岁。

  她随时都会粘在他身上,偶尔要出差培训,或者有会议无法回家,或者加班,她都会在电话中抱怨,有时候他要去外地参加笔会,她也会抱怨一番,让他感觉她离不开他,他喜欢她对他依恋的这种感觉,后来在多次失眠的夜中想到苏夏,他就会对她产生怀疑,她对他都那么依恋了,怎么说出轨就出轨了,而且为了一个港商,说分手就分手了。

  苏夏从原来的商贸公司辞职了,去向不明,刘晓几次去了商贸公司,也没有从别人那儿问到苏夏的去向,除此之外,刘晓再没有地方可找,他也不知道苏夏后来怎么样了,后来一年两年过去,苏夏依然没有任何音信,刘晓便把苏夏当作不会回来的过去了。

  苏夏的一部分衣物和用品他给她保存在了一间单独的柜子里,那间柜子上了锁。要是不打开这间柜子,那么苏夏的痕迹彻底没有了,他把与她生活的痕迹锁在这间柜子里,她的洗漱用具,她的睡衣,她的那只上大学时的皮箱,以及他们一起出去的合影,他送给她的浴巾,她与他的情侣装,要说浪漫他们也是有过的,但几乎两人从来没有讨论过结婚。刘晓背倚着柜子看苏夏与他的合影时,就会想到这件事,如果他与她去民政局登记,成为合法的夫妻,那么即使她出轨了,她也不可能说走就走,他不同意离婚,她就走不了。不过如果她执意要走,他也是拦不住她的。

  之后刘晓又谈过几个女人,感觉越来越糟糕,一个离异的女人还没有见过几面,就让他去医院陪侍她生病的父亲,她是超市的收银员,请假时间超过了规定的时限,就会被超市辞退,刘晓说辞退了又怎么样呢,关我什么事,女人一脸愤慨,转眼就跑了。还有一个女人,男人醉酒驾驶肇事被判了刑,模样儿倒是挺好,对刘晓的条件也还满意,想与刘晓继续处下去,刘晓一打问,她还带着两个儿子,处下去的念头一下子就熄灭了,之后情况每况愈下,他就决定不结婚了。

  因为楼盘开发,他原来居住的房子后来拆迁了,他就搬到了郊区,这一下子,与苏夏共同生活的痕迹被铲车轰隆隆的辗碎了,搬家公司见有不少女人的用品,但不见女主人,倒以为女主人出差去了。刘晓走哪,把苏夏留下来的东西搬哪,有时候他会嗅嗅这些东西,想在这些东西中嗅出苏夏的味儿。

  刘晓恨港商恨得牙痒痒的,如果他能找着他,他真想与他决斗,他的幸福全毁在了他的手上了。搬家后他辞了编辑部的工作,想一心一意搞自己的创作,借此转移失去苏夏的疼痛,不过他发现他不在创作的状态里,心绪极差,他坚持着以往的作息时间,早晨他熬一碗小米粥,吃两只超市买来的包子,之后坚持半小时倒立,拔开座机的电话线,手机关机,然后看书。中午去家属区门口买半斤面条,煮点鲜豆腐和土豆,一餐饭就解决了。下午他则坐在电脑前,浏览浏览,电话几乎是寂然的,并没有谁打给他。临到傍晚的时候,那种想找谁聊聊的感觉紧紧地抓住他不放,他走到玻璃窗前,看向外面萧瑟的天气,已经渐渐暗了,远处的楼房都次第亮起了灯,橘红色的灯光给周围的冷空气制造出一种温馨的感觉,他就会站在那儿,呆呆地想上半天。

  大都是在傍晚他会失去控制,要是喜欢喝酒,也许他会自己把自己灌醉,但他不喝酒。苏夏在的时候,还取笑他的那套养生理念,他不喝酒,不吃肉,不抽烟,每天坚持倒立,苏夏说这一点你倒不像一个俗人了,俗人有的嗜好你都没有。所以可供自己消遣的除了在电脑上看电影,他再无事可干。他经常怅惘地站在玻璃窗前,遥遥看着对面的楼房,他只能看到对面氤氲的灯光,很少能看到活动的人影,然后他会在房子里走动走动,有时候,则是去家属院外面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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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夏离去,之后搬家,他渐渐地感受到他生活中的这种大变故。不过他清楚搬家其实是小事,如果苏夏在,搬哪儿都是家,他会忽略掉搬家给他带来的感触,他是在这种日复一日的枯燥中想到苏夏的,错过她让他无法原谅自己。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是绝不会让苏夏走的,哪怕她要执意生下她肚子里的孩子,只要苏夏能与他在一起。

  这种假设会缓解他的痛苦,与刘月秀聊到苏夏也会缓解他的痛苦,只要能提起苏夏,他就会觉得那种生活还没有走远,也许还会回来。有时候他会问刘月秀听他翻来覆去讲苏夏会不会烦,刘月秀说有时候有点,有些事你一直在重复说,本来上次说过了,但你下次还会再提起来。后来聊的时间久了,他与刘月秀的话题也渐渐多了,刘月秀也会谈谈她的痛苦,她的爱人出车祸去世了,儿子上了高中,在私立学校,她经常一个人过日子,一个人的日子,她知道其中的甘苦,所以她有时间接听刘晓的长途。刘晓的长途打来的时候,通常是晚上,刘月秀有时候手里正忙着一些事情,听到电话响,看看是刘晓打来的,她会立即停下手头的活,接听刘晓的电话。

  我今天打你电话了,座机没人接,手机关机,刘月秀说,打了好几次,都是这种状态,一整天。刘晓说没有,出去参加了一个活动,手机没电了,有事吗?刘月秀说没事,刘月秀那时去了一个朋友那儿,朋友那儿能打长途,她就试着想给刘晓打个电话,通常是他打给她,等到她想打给他的时候,却无法联系到他,她有一种说不出的失望。刘月秀说我朋友给我介绍一个离异的人,我想让你帮我参谋参谋。刘晓说哦,你说说什么样的?刘月秀没有立即接腔。

  你不是说你儿子没有上大学之前不考虑自己的事吗?刘晓问刘月秀,刘月秀说是,我没有答应去见,推了。刘晓说哦,刘晓听到这样的消息情绪有些低落,现在,只要有大的或小的变故的端倪,刘晓内心就有一种惶惑,不管这种变故是他的还是刘月秀的,现在刘月秀是他生活中一个切近的人,尽管他们没有见过面,彼此在电脑上视频过,算是认识,但他现在联络最多的人是刘月秀。

  刘月秀是他的一个同学介绍给他的,看着他一大把年纪还没有成家,就热心的给他介绍了刘月秀,听到刘月秀的爱人出车祸死了,他第一反应就是要离这样的女人远点,说不定她爱人是她克死的。在他们老家,这样的女人是丧门星,况且刘月秀还有那么大的一个儿子,假如是一个女儿还可以考虑,他不会受到太大的威胁,同学发来的刘月秀的电话号码一直在那条短信里原封不动地待着,偶尔翻看手机的时候他会翻出来,在那个号码前停留片刻,然后他会对她作一番猜度。

  刘晓因为从来没有成过家,对在婚姻里生活了那么多年的人有一种他自己的偏见,这种偏见让他不由得产生一种隔阂,有过婚姻的人背后就有复杂的社会关系,生活在他们的心里留下太多的痕迹,不像他这样的人,过去生活的痕迹虽然有,但是容易磨灭和消失。刘晓想起刘月秀的状况,就不由得感到复杂,连同这个人他也感到复杂,所以他仅限于与她通电话,在电话中,他了解到刘月秀生活的状况,她的状况也好不到哪儿去,原来的企业倒闭后,她的工龄被一次性买断了,现在在一家企业给人家做会计,工作比较轻闲。

  刘晓有时候与刘月秀谈他们各自的不同,说你是研究数字的,我是研究文字的,你说哪个更有趣些,刘月秀说你的有趣些,我纯粹是为了糊口找的活计,你研究的文字你能从中得到快乐。刘晓说不过快乐不能当饭吃,现在搞文学不好搞,赚不来钱,刘月秀说生活没有一定之规,能过下去就行了,至少还能做自己喜欢做的事,苏夏有消息吗?这时候刘月秀就会提到苏夏,刘晓与苏夏的认识刘晓说了多次,说他的新书上架后他去书店了解销售情况,正好碰上苏夏买了他的一本书付款,他就上去与她攀谈,给她签了名,因为他的那本书是校园题材的,苏夏说听她同学说曾经听过他的讲座,他们就是这样开始的,就那样彼此留下了联系方式,后来他对苏夏展开了攻势,涉世未深的苏夏就成了他的女朋友。

  苏夏本以为能跟着他过体面的日子,事实上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这个他知道,苏夏也许是被一种假象迷惑住了,到底那种假象是如何产生的,他隐隐知道。但苏夏终于识破了这种生活,与他在一起的生活,能够识破,并且远离,他有时觉得也许是苏夏的一种救赎,有时候,他希望她过得好。

  没有消息,都失联七年了还会有消息吗?怕是早嫁人生子了,刘晓说。刘晓现在提起苏夏没有痛彻的那种感觉了,时间是一种多么可怕的东西啊,刘月秀说其实她大可不必这样,她为什么就不能与你报个平安,告诉你她的近况,好让你放心呢,刘晓说这样反而更好,我就会对她有一种模糊的想象,她回老家了,或者出国了,刘月秀说你说她会不会去给港商做小三小四呢,刘晓说很可能啊,说不定她给港商生下了好几个孩子,说不定港商还会把她扶正。刘月秀说什么也有可能,年轻就是财富,年轻就会蕴藏着各种可能。

  也许是刘月秀不再年轻的缘故,说起苏夏来,刘月秀就会有许多的感叹,刘晓就觉得有趣,假如刘月秀再年轻些,是不是想有什么新的选择呢,是不是也去当小三小四呢,她好像对去当小三小四很认同,那也是一种选择,现在的女人,刘晓会在一个人的时候发出这样的感叹,都是一肚子祸水。

  苏夏的东西还静静的在刘晓的柜子里放着,刘晓打开去回顾往昔的时间渐渐少了,但他不打算处理它们,这些东西能够实实在在让他感受到过去生活的影子,它们是他走向过去生活的线索,当然这一点,他没有对刘月秀提起。

  最近我老失眠,腰病又犯了,而且眼睛也很疲乏,刘晓说。你说我要是连看书写作都做不了的时候,你说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即使现在,刘晓活着的意思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知道刘月秀活着的意思是,安心静待儿子考一所理想的大学。那么刘晓,岁月渐去,日渐苍老的时候,会有什么如约而至呢,刘月秀说,你的生活应该有所变化了,也许生活变化之后,你的写作也会有新的变化,你说呢?刘晓说我已经这么活了一些年头,也不想有什么变化,除非苏夏回来。听刘晓这样一说,刘月秀就有些索然无味,刘月秀说苏夏大概怕是永远不会回来了,刘晓说你怎么这样说呢,刘月秀说她大概掉进蜜罐子里了,你是不是存在过,她说不定早就忘记了。

  这个不会,刘晓说,我们同居了两年,她对我还是有感情的,这个我知道。那年冬至,回来的时候她给我买了一条加厚的羊毛裤,非常暖和,她自己却买了一条薄的。刘月秀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她大概攀了高枝了,不愿意想起与你过的苦日子,所以就故意不与你联系。刘晓说这是事实,现在只要她想与我联系,她一下子就能找到我,我的手机号没有变,我的QQ号也没有变,我的邮箱号还是原来的,假如她忘记了我的手机号,但她不应该忘记我的名字,她在百度一搜我的名字,就可以在我的博客里找到我,给我留纸条,我就马上会与她取得联系。刘月秀说可是她故意不与你联系,她故意要把过去的生活忘掉。

  你今天中午吃了什么?刘月秀问刘晓,刘晓说面条,刘月秀说今天是冬至,应该吃饺子,你没有去超市买速冻饺子吗?刘晓说没有,速冻饺子不好吃,难吃死了。刘晓说今天是冬至了吗,刘月秀说是,冬后十天阳历年,再有十天就是新年了。刘晓说这么快,又一年就要结束了,这之后,刘晓从手机里听到刘月秀那边放鞭炮的声音,刘晓说怎么我听到了鞭炮声,刘月秀说冬至到了,人们在庆祝呢。

  你呢,你吃了什么?刘晓问刘月秀,他以这种方式了解别人的生活,在电话中,了解与他不同的人,一天又一天如何过。隔着电话筒,刘月秀说我吃了饺子。刘月秀说中午快下班的时候我才知道今天是冬至,回家的时候买了点菜,一个人的饭,做起来也不费事,萝卜豆腐馅饺子。之后刘月秀在电话中教了刘晓半天,如何做饺子馅,如何和面,刘晓很认真地听着,他觉得新鲜。刘月秀说虽然是一个人,你应该过得精致点,要不你那么多的时间你拿来做什么呢?刘晓说我不想一个人搞那么复杂,刘月秀说如果你是我的邻居,我手把手教你几次,你就学会了,没有多复杂。刘晓说自己做给自己吃也没有多大意思。

  与刘月秀的通话一结束,刘晓就会被巨大的空虚包围,主要是他的又一笔电话费悄没声息没有了,还有那一两个小时的通话时间,他会陷入一种失去的惆怅中。刘月秀给他出的都是没用的主意,说让他哪怕是找一个保姆,或者是打工妹,只要能过日子就行,一个保姆现在都四五千元工资,眼力高着呢。他有时候想,随便只要是一个女人,哪怕是在发廊当过小姐,只要愿意与他一起过,他也是乐意的。有时候他到了一种画饼充饥的地步,有时候他又想,找一个女人无异于自找一个麻烦,现在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再找一个女人她像苏夏一样与他纠缠房子的事没完那该怎么办呢?刘月秀说你也该考虑安家的事了,你总不能那样漂一辈子吧,刘晓说不漂着又能怎么样呢。

  睡不着的时候,刘晓就会想刘月秀,刘月秀的样子倒也不丑,虽然不在他的审美里,但还是一个靠谱的人,过日子也差不到哪儿,找这样的女人还生得了生不了孩子?她年龄与自己差不多,已经四十过半了,想到这里,刘晓觉得自己可笑。

  隔了几天刘晓打电话给刘月秀,邀请她来北京看看。刘月秀说天气这么冷,刘晓说我希望有一个人来看看我,但现在除了与你联系紧密一点,我还真没有什么朋友。刘月秀说你怎么了,不是病了吧,刘晓说没有,刘晓说那么我想去看看你,可以吗?刘月秀说不行,周围都是邻居,寡妇门前是非多,你一来,别人还以为我有男人了,传到我儿子耳朵里,我怕影响他的学习。那么你来吧,刘晓说,我邀请你来北京,往返的车票我给你报销。刘月秀说为什么呢,你怎么突然间想到这茬了呢,刘晓说我觉得你与浓郁的生活联系紧密,我想让你看看我的生活,来对我作一番指导,我想开始真正的生活。刘月秀说我去了你怎么给你的邻居解释呢,刘晓说我的邻居没有一个人认识我,你放心。刘月秀说那好吧,我也想换换心情。

  刘晓不知为什么就有了一种深切的期待,之后,他在网上给刘月秀订好了火车票,因为要新年放假了,火车票很紧俏,刘月秀要在四天之后才能启程,在这四五天的时间里,刘晓去超市买了不少东西,把家里整个收拾了一番,就安静地等刘月秀来,他的心里有了新的波动,他才发现他原来并没有老到心如止水。

  在接站的人群里,刘晓举着一只牌子,上面写着刘月秀的名字,冷风呼呼地从他的头上吹过。在出站的人群里,一个拉着一只大提箱、手里还拎着一只手提包的女人站在了刘晓面前打量刘晓,刘晓没有以为这是刘月秀,但她确实是刘月秀,刘晓还在心里嘀咕了一下,带这么多行李不是准备常住北京吧?

  提箱就由刘晓接手了,还有刘月秀手里的那只手提箱,都沉甸甸的,刘晓说你带了什么东西?刘晓回过头去看刘月秀,她比视频上显得年轻点,现在看到了她的个头,中等,只是脸有点黑。刘月秀说带了些吃的东西,刘晓说大老远何必呢,刘月秀说我第一次来北京,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我很羡慕别人出门的时候大包小包的带着,虽然是土产,但总是一个地方的特产。刘晓说真难为你。

  下台阶的时候,刘月秀帮刘晓提东西,刘晓就把手提包给了刘月秀,刘月秀说这些都是日常生活中吃的东西,这几天我可以做给你吃,也可以教你。刘晓说北京这地方什么也有,超市里什么也卖,想吃什么可以去买,刘月秀说但味道是不一样的。

  本来想带刘月秀去坐地铁,没想到她带了这么多东西,坐地铁的计划刘晓就取消了。出站后直接打车回他住的地方。光打车在路上就走了一个半小时,上六楼的时候,这包东西让他都有些气喘,好不容易进了家门。他看到刘月秀也是气喘吁吁。走的时候,他忘记给刘月秀准备一双拖鞋,忽然想起苏夏柜子里有她用过的,就急急去柜子里找,找来让刘月秀换鞋,心里多少有些不自然。

  第一天他们没有作任何安排,他给刘月秀泡了一杯奶茶,又吃了一些糕点,让她充饥,之后休息了一会。刘月秀看到他冰箱里有萝卜豆腐,就给他做饺子,这期间,刘月秀在他房间里走了一圈,说我是客人,我睡客厅沙发,你还是睡你的床,就这样定了,刘晓说那怎么行,你睡床,我睡沙发,刘月秀说这事听我的,刘晓说要不折中一下,两个人都睡床,刘月秀说不要瞎说。

  那我铺客厅的沙发吧,刘晓征询的问刘月秀,刘月秀说不着急,晚上要睡觉的时候再铺也不迟,刘晓说那行,我给你当下手吧。刘月秀说我发现你这儿没有生姜,也没有花椒大料粉,胡椒粉也没有,我发现你这儿几乎没有调料,刘晓说要不你列个单子我出去买,于是刘月秀就列了一张单子,刘晓就按照所列的单子出去采购了。

  在刘月秀的指点下,刘晓学着做饺子。这么多年,刘晓吃到了自己做的手工饺子,因为是素馅的,刘月秀说等锅开看上三四分钟的时间就可以吃了,吃饺子的时候蘸了蒜汁,没有捣蒜的家什,刘月秀用刀背在菜板上把蒜拍碎了,之后用醋汁生抽汁调好了蘸料,没有餐桌,两个人围在了茶几旁,刘月秀说能闻着饺子的香味吗?刘晓说早闻到了,闻到了饺子馅的味道,真新鲜,刘晓尝了一口,那种香味一下子窜遍了他的全身,刘晓说我不知道原来生活还可以是这种味道。要说神奇,刘晓觉得也没有多神奇,但他就是被一种说不清是什么的力量触动了。

  他主动承揽了洗锅的活,心里充满着愉悦,主要是那一个个已进入他肚子的与超市买来的味道不同的饺子起了大的作用,它们让他感受到了物质的香味,生活的香味,让他心里滋生了一种幼小实在的快乐。刘月秀大概累了,也任由刘晓去洗碗了,刘晓说你洗澡吗?要不你去洗洗,可以解乏。刘月秀说好,这时候刘晓才想起他没有给刘月秀准备一条浴巾,他说卫生间里的新毛巾是为你准备的,刘月秀说我自己带着。

  刘月秀洗完澡出来,穿上了自己带的睡衣,好久这个房子里没有这样的生气了,有声息,有气味,刘晓有了一种热气腾腾的感觉,觉得即将要到来的新年为他增加了过节的气息。

  刘月秀坐在沙发上看电影,刘晓去烧开水,洗了点水果,之后他坐在沙发上翻书,有时也随着刘月秀看看,他想要做点什么,让刘月秀更走近他一点,他也更走近她一点,但他不知道如何去做。当刘月秀活生生地坐在他身边的时候,许多在电话中肆无忌惮说的话,反而一句也不好说出口,好几次他想找一个话题聊聊,唠家常一样,但不知合适不合适,就什么也没有说。

  他给刘月秀递水,递水果,刘月秀自然而然地接过去了,这时候,他就借着电影的话题与刘月秀聊,聊到了人生的无常,关于私人之间的话题他没敢提,也确定不了自己今后的人生轨迹,刘月秀电影还没有看完的时候,他就把铺沙发上的被褥从卧室的柜子里抱出来了,刘月秀说放着就行了,你进去睡吧,刘晓说无论如何你听我的,你火车上辛苦了一天,你去睡床,刘月秀见刘晓主意已定,也不再坚持,刘晓说你是客人,怎么能让你睡沙发呢,况且你又是女人。

  刘月秀休息的早,她说她累了,就去睡了,那时十一点刚过,刘晓说你去睡吧,我过一会儿再睡,还有一点,卧室的碰锁是坏的,但你不要担心,刘月秀说哦,就进去把门闭上了。两个人都有些什么想聊,反而没有在电话中那么畅快了。

  躺下来的时候,刘晓睡不着,但只能安静地躺着,生怕影响到刘月秀。刘月秀是半夜醒来的时候听到了刘晓的打鼾声,那么响,这声音让她的心头掠过了一丝凄楚,外面的西北风呼呼地刮着,她能听到窗玻璃的动静。人生凄凉,见到刘晓的时候,她在这短短一天的相处中就看到了他生活的能力,如果他是天才的文学家,那么这种缺乏也许还是好的,但他不是,刘月秀是想来对他进行一番观察的,她看出,他们两个之间,主动权在她手里,就像苏夏与他之间,主动权在苏夏手里一样。听着刘晓的鼾声,刘月秀后悔自己的这一趟北京之行了。

  第二天,刘晓提出带刘月秀去天安门、去王府井看看,刘月秀就答应了,第三天,刘晓要带她去故宫看看,刘月秀说算了,天气太冷,就没有出去。刘月秀说我给你做红薯糕吃,你不是喜欢吃糕吗?刘晓说要麻烦就算了,刘月秀说不麻烦,刘月秀就给他做了红薯糕,那香味把他的话题勾起来了,不可阻挡。

  你说我们俩组合一个家庭怎么样,趁早赶紧生一个孩子,与刘月秀围在茶几旁吃饭的时候,他说,我想我们还是合适的。刘月秀说在我儿子还没有考上大学之前,我不能考虑这件事。哦,刘晓说,我怎么就忘了,你是有孩子的,不过,如果我们走到一起,你是不是愿意给我生孩子呢?刘月秀说不愿意,刘晓听刘月秀这样一说,一下子就愣住了,他说为什么呢,刘月秀说我们那儿出了一桩事,我讲给你听:一个老太太年轻的时候嫁了人,生了两个儿子,但她丈夫是一个哑巴,经常打她,她就跑了,跑出去之后,她又嫁了人,生了一个儿子,她年老的时候,先前的那两个儿子找上门来,说他们的父亲去世了,商量她去世后安葬的事,小儿子说去世后自然要与他的父亲合葬在一起,两个大儿子说应该与他们的父亲合葬在一起,就为这么一件事,两边的儿子谈不拢,就打起来了,两个大儿子一失手,就把小儿子打成植物人了,老太太禁不起这种打击,就跳河了。

  真事吗?刘晓问刘月秀,刘月秀说真事,刘月秀说我百年后必定得和我儿子的父亲一起合葬,为这件事,我想过了,我即使再成家,也不应该生孩子了,我会给两边的孩子带来这种困扰,你说呢,刘晓说真还挺复杂呢,刘月秀希望刘晓这样说,如果你不愿意生孩子那也没关系,只要我们能够在一起生活就行了,我会把你的儿子当成我的儿子。假如这样,他当初会把港商的孩子当成他的儿子,哦,港商,当初,刘晓都不会有那种姿态,现在四十多岁了,他更世俗了,他怎么会说出那种与自己想法不相符的话来呢。

  如果刘晓对刘月秀热切一点,比如为她准备一双拖鞋,而不是把他存放在柜子里的属于苏夏的东西给她用,刘月秀知道,不光她不好意思,她看出刘晓也不好意思,在这样的小事上让她感受一种温热,说不定老太太的故事她就不讲了,她看出,刘晓被老太太的故事吓住了。

  接下来的几天,刘月秀为刘晓进行了年前的大清扫,她拒绝他带她去风景点,而是待在他的房间里,帮他做家务,这一点让刘晓在后来的回想中很过意不去,他觉得是他太迟钝了,如果他是另一种表现,那么他就不会错过刘月秀了。

  刘月秀回去后,原来的手机再没有打通过,停机了,他以为她是欠费了,去自助机上给她交了两百元电话费,结果还是停机,刘晓想去移动问问她这是怎么回事,后来觉得这是刘月秀不愿意与他联系了,尽管内心疼痛,但比苏夏带来的疼痛已经不算什么了。

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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