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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莲第十章:银针

时间:2024-10-26    来源:www.xinwenju.com    作者:馨文居  阅读:

  吉祥“卍”字金步摇失手落了地,连家四个陪侍丫头中最沉默寡言的冬梅连忙跪下去拣,幸好只摔歪了半翅,万幸。

  神游许久的小叶这才猛地惊醒,慌忙跪倒求恕。连长安却温言安慰道:“累了快去歇着,熬了一天一宿了吧?脸都煞白煞白的。”

  小叶跪在那里,连说不用,身子瑟瑟发抖,拼命摇头。

  连长安暗自皱眉,这些丫头可都是打小就从白莲军里精挑细选出来的,见识手段个个不凡,小叶尤其稳重可靠,一直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不过这疑问只在心头一转,倏忽便消散了。她实在是忙,所谓“大婚”,可不光是嫁进来便成了,谒庙、祭神、受贺、宴请……只礼部呈上来的章程,就足够让人眼花缭乱。更何况,她已彻底沉浸在莫大的喜悦里,就像是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怀中揣块糖饼,满腹心思都被占了去,再也顾不得路上的荆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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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内的太监总管佝偻着背自殿外进来,他是依规矩亲自来拜见伺候的,扯着怪声怪气的嗓子禀道:“娘娘,快申时了,还有半个时辰就要开席,请您预备起驾吧。”

  连长安微微颔首,顿一顿又问:“陛下呢?”

  那内监恭敬答道:“陛下应该还在太极宫,那边离沉香殿倒近些。”

  连长安沉吟道:“那正好,我也先去太极宫,等汇合了陛下再一道过去好了。”

  内监张口结舌,瞪大眼睛抬起头,忽然触及连长安的目光,才想起自己大不敬,连忙又深深伏低身子,口中支吾道:“这……娘娘,依旧例……旧例……”

  长安哦了一声,不再多说。这皇宫的规矩多如牛毛,她只当自己是新嫁娘,又是特意招待父亲、妹妹的家宴,那么和夫婿一同出现不是更合适吗?原来还有旧例在前头,原来又是自己孟浪了。

  她正想作罢,身后立着的小竹忽然一笑,“旧例?什么样的旧例?今儿个晚上的宴难道不是万岁特许的恩典?咱们大齐还有第二家?难道是我记错了不成?”

  总管大人是个近六十的人,哪里及得上她伶牙俐齿,颠三倒四嗫嚅了半晌,始终答不出个所以然。

  小竹顺势冷笑道:“乾坤阴阳,自来君父主外廷,国母掌宫闱。娘娘是海内小君,位同至尊,连这点主意都拿不得吗?”

  那内监见她越说越严重,终于明白是新皇后的身边人要拿自己开刀立威,直吓得忙忙改口,再不敢捋虎须。

  小竹牛刀初试,不免得意,待那人魂飞魄散地退下,早撑不住咯咯笑开,对连长安道:“娘娘,您可不能忒好性子,这些奴才都是欺软怕硬的,您越让,他们越发蹬鼻子上脸了。该怎样,就怎样,像副统领那样说一不二,才能降得住他们!”

  虽然早就换了主人,但小竹对她们的副统领连怀箴,依然十分佩服。

  连长安虽然隐隐觉得入宫次日就着手弹压众人,稍显鲁莽,但道理毕竟是不差的。又见小竹那样快活,也不忍心扫她的兴。这丫头的敲打倒的确见成效,不过片刻工夫,一切都齐备,外间的宫女、内监全都听说总管大人适才碰了钉子,越发小心伺候,再不用她多费唇舌,凤舆便径直抬向太极宫去。

  因是大喜,一溜明黄琉璃瓦下头全都悬着崭新的红纱宫灯,雕梁画栋间贴有沥粉描金的吉利字。恰这几日天公也作美,没让冷雨浇下来煞风景——连长安一路行来,但觉处处入眼,处处可心。自两仪宫到太极宫,原也是不短的一段路。既然皇后娘娘兴致这样好,便不觉得冗繁,几乎是一眨眼的工夫,重重叠叠高耸的飞檐已然在望。

  奇哉,明明两仪宫那边里三层外三层都是人,瞧得连长安只觉得气闷。本想着太极宫会更热闹,谁知道却相反。当值的御卫倒不少,可全都木头桩子般笔直地钉在地上。在连长安带着大队随侍逶迤经过时,他们也只是屈膝下拜,不发一言,自始至终悄无声息。其余的,无论是内监还是宫女,竟一个都不见,半分活气也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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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进了两重宫门,好不容易才看到个老太监候在阶下,见了皇后娘娘,急急地迎上来行礼。

  “陛下呢?伺候的人都哪儿去了?”连长安满腹狐疑,劈头便问。

  “回娘娘的话,万岁在内书房。伺候的人吗……咱们这里……旧例……”

  又是旧例。长安微微噙住下唇,还未开口身后已有人续道:“娘娘,万岁最怕聒噪,向来不爱叫使唤人近身……咱们还是先往沉香殿去吧……”

  连长安回睨一眼,答话的竟然是方才被小竹狠狠刺过的太监总管,此刻微垂着头,乍看上去倒也顺服,可那颊边一道阴影,分明是隐隐上勾的嘴角,十成十满肚子转着鬼主意——怎么?真的如那丫头所说,不是东风压倒了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了东风?在那边吃了亏,这会儿便抬出皇帝扳回一城,非要她让步不可?非要在今天分个胜负输赢?

  其实来太极宫见慕容澈本是她一时起意,本来无可无不可,但此刻被个奴才挤对,已然骑虎难下。她若连这点儿小事都难以自主,往后说出的话,谁还会认真放在心上?还有什么威仪可言?

  “既如此,”连长安道,“便请这位公公当先通报,你们都留在这里,本宫就带一两个身边人进去好了。”

  此言一出,总管太监果然出乎意料,身子不禁一颤,可毕竟是人精,转瞬便恢复如常,用心答应,话语中再也没了锋芒。连长安微微一笑,抬脚踏上御阶。

  小叶魂不守舍,小竹又爱多嘴,终究只带着怯生生的柳枝和锯嘴葫芦般的冬梅,跟在那老太监身后,慢悠悠地向内走。太极宫的规模本就是后宫其他殿宇无法相比的,再加上这样冷清,一行人穿梭其间,越发显得寂寥荒芜。同样的红,在别处分明喜气洋洋,可到了这里,却像是陈年灰布上洗不净的血点子,斑驳阴郁,瞧得人心口发堵。

  陛下不爱被人前呼后拥的,这点她万分赞成,等得了空,第一件要办的就是把两仪宫那群吵吵闹闹的蚱蜢赶远些。但这般萧条却也未免过犹不及,有机会倒要劝一劝的——连长安一路走,一路暗自寻思。既然嫁给了他,做了这顶烦人的皇后娘娘,便要做得像个样子,才不负他的心。

  顷刻间已到了内书房门外,那老太监不敢擅入,只站在帘子前轻咳一声,向内奏禀:“万岁,皇后娘娘来了。”

  连长安侧耳倾听,里头许久寂静,不见答复。在她几乎以为找错地方的时候,慕容澈的声音传出,隐约带着寒意,“来了,就请进吧。”

  老太监连忙答应了,毕恭毕敬地打起帘子。连长安只觉得那声音既冷淡又陌生,全然没了昨夜的甜蜜温柔,心中颇觉诧异。想一想,她索性将柳枝和冬梅也留在了外头。

  凤头珠履颤巍巍地踏上内书房的青石砖地,眼前情景倒叫连长安怔住。房内竟生了三五个炭盆,满室非檀非芸的怪异甜香,慕容澈端坐御案前,衮袍撒开,袒露半边肩膀,从腋下至右手小指,插着七八根针,明晃晃着实怕人。一名穿着低阶青绿官服的男子背对着她,正将那些银针一根一根取下,放入一只小小的银盒里。

  “既然来了,怎么不过来?”宣佑帝剑眉斜飞,如电的双眼隔着内书房氤氲香气,直落在她的身上。

  莫名的,连长安竟隐隐觉得不祥,仿佛走夜路的人来到悬崖边,虽然看不见,但还是能察觉到忽然狂乱的风。可……正因为看不见,尽管心中惴惴,依然还是只能前进不能后退,只有一步一步踏过去。

  关心则乱。瞧这大张旗鼓的阵势,她连神色都变了,再也顾不得什么,径直问道:“陛下这是怎么了?早上不是好端端的吗?”

  宣佑帝只是微笑,笑容如刀。

  背向她那人终于将银针尽数取下,回身见礼,“臣太医院博士商轶叩见皇后娘娘,圣体为重,恕臣礼数不周。”

  “无妨,商供奉。不知皇上……”

  商轶稳稳回禀,“请娘娘放心,今年时气忒寒,夜里万岁右臂着了风,虽无大碍,但为着江山社稷,还是谨慎为要。”

  慕容澈适时颔首赞许,“商供奉是海内针灸第一。”

  商轶立刻敛容道:“陛下谬赞,海内岐黄名手不知凡几,臣万不敢当。”

  原来是小小风寒?连长安见如此,高悬的心落下,笑了。

  商轶极知趣,收拾了针药医箱,忙忙退下。慕容澈将衣裳胡乱拉起,可领口却懒得扣紧,兀自敞着。连长安趋步向前,见他没有唤人的意思,只望着自己,脸上微微一红,便大胆伸出手去,替他整理。

  宣佑帝忽然抬腕按住她的柔荑。

  连长安抽也不是,不抽也不是,只得垂着头,低声岔开话题,“那么多针……果然没关系吧?”

  慕容澈笑道:“是你害的,还来问我?怎么?你巴不得我从此得了绝症,好做太后娘娘?”

  这是什么话!连长安大惊,猛地抬起眼。

  她还没缓过劲儿来,却听宣佑帝续道:“昨夜被你枕得实在酸了,可疼了一天呢。你倒说说,朕该怎么罚你?”

  连长安这才知道原来是调笑,又是羞又是气,一厢恼他出言无状,一厢责怪自己不该胡思乱想——难道真的是清冷日子过怕了吗?明明这么幸福,为什么依然觉得如履薄冰,总是患得患失呢?

  慕容澈见她粉脸涨得通红,猛地大笑起来,直笑了好一阵子才停下,问道:“你怎么突然想到过来了?”

  连长安偎在他怀中,双手酥软,衮袍上的东珠纽结又扣得极紧,好半天也系不上一粒。此时听了这一问,瞬时如梦方醒,想起自己原先来意,慌忙挣开他的臂膀,叫起来:“不好,可要晚了!”

  慕容澈犹在笑,“晚什么?朕是皇帝,叫他们等!”

  他不待她反对,吻已落下去。细细地、缓缓地勾勒她的唇,那认真到几近虔诚的态度,就像是浸过水的毫尖沾一点儿朱砂墨缓缓拖在宣纸上,就像是灵感泉涌的画师屏住呼吸,落于雪白长卷的最初一笔。

  房内氤氲愈浓,连带着他口唇间也散发出一阵奇诡甜腥,连长安只觉得身子越来越软,全部抗拒都被那腻腻的味道锁紧,拽着她不住向下陷。

  “让他们等吧,朕不急。”宣佑帝揽住她的腰,将脸贴在她鬓边,低声重复——像是讲给她听,又像是……自言自语,“这定会是他们一辈子也难忘的欢宴,等等又何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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