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韩歆踩着点儿奔进教室时,全教室只剩下寥寥不到十个空位。她低头快速走到后排,找了个空位坐下。
韩歆的哈欠打到一半时,一个人拉开她身边的凳子坐下来,她反射性地转头看了一眼,顿时愣得嘴巴也忘了合上。
萧河就与对面这个大张着嘴、一副目瞪口呆样儿的女生进行了莫名其妙长达五秒钟的对视,直到对方反应过来,颇有礼貌地朝自己一笑:“萧河,早啊。”
韩歆话音刚落,就想给自己一巴掌。她忘了现在是下午一点,以及中午刚吃过韭菜炒蛋。
虽然韩歆早有心理准备,但被萧河表情冷淡的一声嗯截断所有后续的话题时,仍然觉得她的少女心咔咔碎了一小块。
唉,果然那天的事还是被讨厌了啊……
韩歆撑着头,有气无力地看向正前方。
那件事要从三天前说起。
韩歆进P大法律系的第一天,就在群里收到学长学姐的“安利”——一家不太起眼的小面馆,名字叫“对面遇见爱”。
据风水社的社员透露,此面馆的魔力与它简朴的外表形成鲜明对比。据统计,进去的人有极大概率找到自己的真爱,乃P大实至名归的“爱情圣地”。
尽管韩歆对这番话抱有怀疑,但在路过这家店时,她犹豫再三,还是走了进去。
刚进店门,她就看到了萧河。
韩歆每天都能看见他,但在教室以外的相遇,这还是第一次。
韩歆感到被一条从天而降的锦鲤砸得晕晕乎乎的,一片空白的大脑指挥她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完成走近柜台、点单、找空位坐下这一系列动作后,她才猛然醒悟,她坐在了萧河的旁边。
少年的侧脸干净白皙,五官俊秀好看,只是表情太过冷淡,然而,这冷淡在阳光下也柔和了不少。
韩歆装作低头摆弄手机,心头的小人却不可控制地高呼万岁,嘴角也禁不住翘起来。
然而,等面端上来后,萧河吃了两口就起身离座,韩歆往他的碗中一望,面条还剩一大半,被咬了一口的卤蛋孤零零地躺在上面。
韩歆看得几欲拍桌而起,身为新时代社会主义接班人,祖国未来的栋梁,怎么能如此浪费?!
于是,她顶着店主怪异的目光,要了一个小塑料袋,准备把剩面带走投喂宿舍附近的流浪狗。
在韩歆将最后一点面条捞进袋子中时,萧河又重新出现了,手中还拿着一瓶农夫山泉。
两人面面相觑,韩歆先反应过来,她举着塑料袋的手顿时抖得跟患了帕金森似的。在少年疑惑的目光下,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小到几乎自己也听不见。
“萧、萧河,我可以解释的……”
贰
接下来的课,韩歆几乎什么也没听进去。因为身高,韩歆每次坐的位置都与萧河不会隔太远,但这样近的距离还是第一次。
直至下课,韩歆也只记得临走前老师通知了将举行辩论赛,而参赛名单中就有萧河的名字。这在韩歆的意料之内,在她认识“萧河”这个人之前,她就见过这个名字了——在校园成绩排名榜的前列、在老师学生的口口相传中,足以看出这个少年的优秀。
这个人啊,仅仅是坐在这里,表情冷淡得好似眉眼上落了一层清冷的雪,也耀眼得让她自愧,却又心生向往。
但她比大多数女生还要懦弱一点儿,她清楚地看到了两人之间的鸿沟,只敢蹲在这头眼巴巴地望着,好似再往前走一步,她就会跌落到那不见底的深渊。
韩歆其实早在高中就认识萧河了。
萧河学理科,韩歆学文科,但这也不能阻挡优等生的光辉扩散。有时听得多了,她就会想,这样一个众星捧月的人,该是什么样子。
但无论怎样,都绝对是与她完全不同的。
韩歆出生在一个偏僻的小县城,她想要考出去,拿到省城重高特招名额时,她兴奋了很久,直到迎来开学。
正处于青春期的女生难免敏感,尤其是被一个集体中的大多数排斥的时候。韩歆虽然保持着中上的成绩,但那些也不足以弥补她在社交中的不足。她长相不出众,穿着老土,不会用社交软件……
然而,最让她难堪的,是她说话时习惯性带上的家乡口音。在又一次被班上恶劣的男生嘲笑后,她跑到空无一人的教学楼顶大哭了一场。
彼时是冷冬,韩歆号叫了几嗓子后,冻得直打哆嗦。她寻思着还是找个暖和点的地方继续,才一转头,就看见一个男生偷偷摸摸去拧门把手,看样子似乎是准备悄无声息地下楼去。
那一刻,韩歆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过去抓住那男生的袖子,面目狰狞地问:“同学,你在这站多久了?!”
那少年顿了顿,转头过来瞥她一眼,才慢慢地回答:“……有一会儿,在你来之前。”
少年五官清秀,眉目冷淡,说出这话时丝毫没有听墙脚的尴尬,倒是让韩歆不好意思起来。她松开对方的袖子,想说点什么,却毫无预兆打了一个喷嚏。
似乎是嫌弃她的口水,少年皱了皱眉,但下一秒他就将一包纸巾塞入她的手中。善意来得太突然,她呆呆地站着,直至少年的身影消失在楼道口,才想起来自己忘记了道谢。
她那时想的是,如果以后再见到,一定要补上这句谢谢。然而,几天后,当班主任领着那个有些眼熟的身影出现,并宣布“萧河同学以后就转到文科班学习”时,她却失去了靠近那个少年的勇气。
那句感谢终究没有被提起。
高中毕业,韩歆以为这就是一切的结束了。直到大一新生报到那天,明明是人山人海,明明是各式各样的衣着,但她还是从人群中轻易地分辨出那个背影。
她还是一眼就能分辨出那个背影。
叁
辩论赛进行得很成功,由萧河为主辩手的正方取得最终胜利。
但韩歆心中很不是滋味。
反方主辩是被人称为“法律系颜值担当”的谭一清,与透着文艺气息的名字截然不同,谭一清的性格坦率豪迈。
辩论一开始,谭一清就直奔萧河而去,论据充分,言辞犀利,神色间是近乎自傲的自信。
萧河始终冷静地驳回,论点条条剑走偏锋,又有无可辩倒的说服力。
两人成为了全场的焦点,就在大家纷纷猜测谁会赢到最后,谭一清却突然不再参与辩论,只是笑嘻嘻地坐在座位上,目光却从未离开萧河。
主辩手形同于无的反方很快被驳倒。谭一清放水太过明显,有不满的争议小声地冒出来,但又被随之而来的兴奋议论盖过去。
“这是谭一清看上人家了?”
“不错啊,系花倒追系草。”
“谭一清可真行……霸道女神爱上我?哈哈。”
韩歆看向萧河,然而隔得太远,终究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评委老师恰到好处地拿起话筒做点评,盖过了所有令她心慌意乱的声音。
但随之传入韩歆耳中的是铺天盖地的小道消息,什么谭一清找萧河去吃饭啦,什么谭一清又找萧河去吃饭啦,什么谭一清又又找萧河去吃饭……这些话像低压的乌云,在韩歆的头顶徘徊不去,以至于一听到“吃饭”二字,她就感到头顶一片电闪雷鸣。
为了预防自己成为巴甫洛夫手下第一条得厌食症而死的狗,韩歆下定决心改变现状。
于是,在某个晴朗的上午,韩歆再度展现出手脚不协调的一面,同手同脚地走到萧河的面前,用尽积攒了十八年之久的勇气问出:“萧河,天气挺好的哈。中、中午一起吃个饭吧?”
事后,韩歆想,自己当时的表情一定特别悲壮,特别壮士断腕,特别决绝。不然萧河怎么看了她一会,突然就笑了呢。
不过彼时的韩歆只被萧河突然展开的笑颜迷了眼。少年气质冷淡,明明只是眉梢眼角微微出现弧度,却让人觉得似乎听到了冰雪融化的声音。
不知怎么韩歆就想起早上出门前,她瞥了一眼皇历,上面写的是:天晴无风,诸事顺利,宜恋爱。
肆
韩歆自认为是个普普通通的人,这一辈子大概也不会遇到多波澜壮阔的大事,或许正因为平凡,一件特别小的事就足够引起她的紧张。
比如,跟萧河一起吃饭。准确地说,是跟萧河一起在“对面遇见爱”吃饭。
在萧河答应她的那一瞬间,她耳边放起了九十六响的齐鸣礼炮。于是,在她用手机搜索半天后,终于决定将地方定在一家开业不久但好评颇多、装修雅致的餐馆。
但当她领着萧河,一路用手机地图找到地方时,她才发现餐馆的隔壁就是那家面馆。
不久之前的事再度涌上脑海,韩歆不由得偏过头看向了另一位当事人,岂料对方误会了她的意思,径直就朝面馆大步走去了。
韩歆张了张嘴想要叫住他,但本该冲出口的话被她羞于启齿的小心思挡在了喉中,硬是被咽了回去。
韩歆半是庆幸、半是难过地想,萧河大概是不知道那个“爱情圣地”的说法吧。
尽管事先韩歆就在脑海中准备了数十个话题,从天文地理扯向人文八卦,但在提枪上阵的前一刻,面对萧河那好似万年寒山雪的气场,她才冒出个头的勇气又慌乱地退回去了。
然而,韩歆本人并不知道,她的心思虽没说出口,但不自觉地展现在脸上。萧河看着对面的小姑娘一会儿傻笑,一会儿又露出一副要哭的表情,心想:这人还真是有意思。
但是,每次韩歆见到他都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思及此,他忍不住开口问她:“你很怕我?”
“啊?”韩歆一被问到,便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看到萧河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她慌忙摆手澄清:“怎、怎么可能,我只是……”
我只是,敬仰你?佩服你?喜欢你……
“只是觉得你是很优秀的人,所以不自觉就胆怯了。”
萧河挑了挑眉,若有所思地说道:“这样啊,我还以为是我长得太冷淡了。”
长得……太冷淡?韩歆的话卡在了喉咙里,她思考了片刻,还是挺不好意思地回答:“或许其实也有这个原因啦。”
眼见萧河听了后微微皱眉,韩歆立刻转移话题:“说起来,你为什么会选择法律系?志愿表上填的是金融吧……”
听到这个问题,萧河似乎是愣住了,然后他露出一点笑意:“的确是填好了志愿,但因为一点原因,后来又改了。”
韩歆不由得好奇:“什么原因啊?”
萧河却将目光定在了她的脸上,他眨了眨眼睛,眼神中带着她不明白的情绪:“因为……一个很特别的人。”
他回答得认真,一时让韩歆有点儿不知道说什么。她见过这个少年在各种场合下回答问题,难度系数高的也好,角度刁钻的也好,少年永远是一副古板严肃的模样。像这样带着点遗憾似的微笑表情,她还是第一次看到。
“我倒是从小就想学法律,”韩歆略为羞赧地笑了笑,“因为以前我生活的地方会有很多不公平的事情……那个时候就想,如果我能多多少少解决一点就好了。这样说是不是挺好笑的?”
“好笑?为什么?”
“因为这样说不是很像小孩子的梦想宣言吗,像什么‘目标是拯救世界’……而且,以我现在的成绩,还是不太现实啊。”
然而,萧河并没有配合着露出笑容,而是皱起眉,认真地回答:“梦想和目标本来就是你一个人的事情,你只需要按照自己想的去做就好。”
韩歆立刻正襟危坐,露出虚心听教的表情。原来萧河是那种一板一眼的鸡汤青年吗?表面上完全看不出!
然而,下一秒萧河就收起那副严肃的表情,他打量面前恨不得坐得“胸离桌一拳、目视前方、双手交叠”的韩歆一眼,悠悠然道:“但后面那句我认为很在理。”
听到这句带着调侃语气的话,韩歆端坐的姿势一僵,她愣愣地看向萧河。这玩笑般的口吻是错觉吗?萧男神是不是崩人设了啊。
萧河见对面的人傻乎乎地瞪大了猫儿似的圆眼,觉得猝不及防被“可爱”这样的词给击中了。他想故作严肃地再唬唬人,还是没忍住,露出了笑容。
于是,在韩歆的眼中,本是装潢老陈的店面也焕然一新,店里正被王菲深情唱着的《红豆》也变成庄严的圣歌,其中,萧河仿佛是来救她于水火之中的天使,微笑着向她询问:“你需要我的帮助吗?”
伍
接下来的几个月,萧河果真如他所说,实打实地抓起了韩歆的学习。
韩歆心中明白自己不是那种天赋过人的学生,但勤能补拙,因此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能勉强考到前几名。
但自从升入大学,等同自学的教学方式让她瞬间跌至中下,即使她抓紧一切时间,在图书馆自习也成了她单调生活的日常,但成绩还是没有什么起色。
然而,在萧河严厉的鞭策下,她的成绩也终于开始有进步了。
韩歆对此颇为感慨:萧河大仙,法力无边。
萧河知道以后,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直把她看得心里发毛,才慢悠悠地从背包里摸出一杯姜汁豆奶放在她的面前,漫不经心道:“多喝点,小心秃顶。”
闻言,韩歆摸了摸日渐稀疏的头顶,悲愤地将吸管插入杯中,吸了一大口。最近为了准备联考的事,她的确有奋斗到深夜,这也直接增加了她的脱发量。
萧河给了她两本厚厚的学习资料,还是一脸淡淡的表情:“知识难点我都给你标记了,关注一下易错点。”
韩歆小心地捧着两本资料,像捧着稀世珍宝似的,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能郑重其事地说出那个“谢”字。
韩歆想,自己手足无措的的样子一定很糟糕。但这个想法在她无意间瞥到少年耳尖上同样不正常的绯红时,烟消云散。
一些记忆却突然鲜活起来。
那是韩歆与萧河为数不多的接触中的一次。
进入高三的“倒计时一百天”后,韩歆的神经终日紧绷,学习的压力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
而所有的情绪都在她某天早上来到教室,发现由于前一晚忘关窗户,靠窗的她的座位上的复习资料都被雨水淋得面目全非后轰然爆发。
她看着字迹全部晕开的笔记,欲哭无泪,一整个上午,她都趴在桌上,甚至到了饭点,她也不想起身。她想着,如果能一直休息下去就好了。
她是被一股香味惊醒的。
她才睁开眼,视野中就出现了一沓白色物品。她仔细看了一下,竟是被装订成册的几大沓白纸,上面是用行楷书写的笔记。
资料旁还放了一个塑料饭盒,是照烧鸡腿饭,正是这股味道把她揪出了梦中。
韩歆茫然地呆坐了一会儿,教室除了她以外,没有别人,但她突然想起什么,拿起一份笔记快速跑向另一个位置。
当一模一样的字迹出现在眼前时,巨大的欢喜却只够化作她喉中的一声哽咽。
原来不是海螺姑娘,是海螺少年啊。
只是,当她找到少年,支支吾吾想要道谢时,萧河却微微蹙了眉,冷声打断她:“不是我。”
韩歆不肯放弃:“但是字迹跟你的一模一样……”
萧河便沉默了,他抿了抿嘴,似乎是很艰难地说出:“是老师让我复印完交给你的。”
这借口实在拙劣,少年在说完后便急忙逃也似的走了,留下韩歆呆呆站在原地,眼前还是当蹩脚的谎言被揭穿后,少年慌乱偏开头的动作,和他虽仍尽力维持着冷淡的表情,却不自觉红透的耳尖。
时光流逝,但眼前的身影跟记忆中的重叠在一起。韩歆捧着资料,如同当年的她一样,只能听到自己胸口不断发出的扑通扑通的撞击声。
她想,自己的心跳声会不会太大,让萧河听见啊。
她想,萧河还是萧河,这真是太好了。
陆
天气慢慢凉下来,等韩歆从箱底拖出棉大衣,思索穿哪一件才不至于被萧河点评成一个粽子时,才惊觉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已经习惯了和萧河的日常相处。
萧河在大多时候仍是一副冷清的样子,但在面对韩歆时,会柔和了眉眼,露出一点少年气。
这样的萧河总会让她在欢喜之余,更多了一点不该有的希冀,甚至有时候她也会想,或许其实她该更勇敢一点,或许其实对于萧河来说,她也是不一样的……
只是,当路过花坛,她看见正对萧河说着什么的谭一清,还是下意识地藏在了一棵略微粗壮的老树后面。
谭一清仍穿着薄外套,韩歆不用对比也知道,全身上下裹得像个球的她,自然看上去不如谭一清娇小可人。
谭一清平素骄傲,但在喜欢的人面前气势也弱三分,她坚定地看向面前神色冷淡的少年:“萧河,我喜欢你。”
不待萧河说什么,谭一清又道:“我知道你有喜欢的女孩,我只是想说出我的心意,也不枉我过去为你花的心思。”她似乎是释然了,对萧河笑道,“那个能够让你心动的女生,一定很优秀吧?”
于是,韩歆看到萧河露出了笑容,那一刹如春阳化雪,但他说出的话又让她如坠冰窟:“嗯,是个很可爱、独立的女生。”
萧河似乎还说了什么,那声音却没能传到她的耳里,她甚至没有勇气再待下去,而是悄悄地转身离开了。
一路上,她眼前都是萧河那个三分羞赧、七分坦然的笑容,她想到谭一清说“也不枉费过去的心思”。可是,萧河,我该如何去传达自己的心意啊。
她明白,她与谭一清不同,谭一清那样优秀又洒脱的女生,拿得起,也放得下。而她韩歆只敢将这秘密闷在心中独自捂着,害怕示人,羞于示人。
韩歆请了病假,没去上课。
躺在宿舍的床上哭到大脑昏沉后,她想,萧河会不会打个电话或者发条短信慰问慰问她这个“朋友”呢。
然后,她又想到,这么久了,原来萧河跟她还没有交换联系方式啊。
在床上浑浑噩噩地躺到第二天,韩歆也不得不从床上爬起来去上课。洗脸的时候,她看着镜中人苍白的脸色,不知怎么脑中就闪过一句话。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韩歆来到教室时,萧河已经坐在座位上,不知为何,他看上去也是一副疲惫相,只是当他看见韩歆时,脸上分明露出了笑容。但他的表情很快冷了下来,甚至刻意将视线挪开了,转而低下头写起什么。
韩歆勉强扯出的笑凝固在脸上,她将那声招呼一并咽了回去。
她走到萧河身旁特意空出的座位前想要坐下,却在触及少年冷淡的侧脸时一顿,最后坐在了萧河的正后方。
她一抬头就可以看见少年挺拔的背影,恍惚好像时光的步子直往回退了。萧河还是可望不可即,她还是那样只敢偷偷望着少年的背影,惴惴不安却又期待少年那无意间回头的一瞥。
十二月份的空气是冷的,天纯粹而苍白,没有云的影子透过窗户游移。萧河在纸上写下“怎么了”,却又蹙着眉头画去;写下“身体好一点了吗”,画去;“如果我误解了,对不起”。他长久地盯着这行字,直到后背被人轻轻碰了一下。
韩歆趴在桌上,勉强抬起头看向他,女生的脸比天色还要苍白几分,嘴唇也隐约带上了乌青色。
“萧河……我好晕……”
柒
韩歆一直是个作息规律的人,因为这样,即使患有低血糖,也极少会给她带来不便,遑论直接到要去医院的地步。
尽管她一再强调没事,但在萧河的坚持下,她还是乖乖地吊上了一瓶葡萄糖。
萧河却仍旧阴沉着脸,直到韩歆将他买来的鸡丝玉米粥喝得底朝天,少年才递过一部手机闷闷道:“留一下你的电话号码。”
看见韩歆惊讶地回视,萧河的声音带上一丝郁闷:“你请假那天,我没法联系你,有了电话号码,以后有什么情况会方便一点。”
韩歆便拿过手机乖乖地输入了自己的电话号码,然后看向萧河,弱着气息道:“对不起啊,耽误你学习了。”
萧河明显被噎住了,他冷笑一声:“韩歆,你故意气我是吧?谁要你为这点事道歉了?”
韩歆缩了缩脖子,小声地回道:“可我不知道我还做错了什么呀……”
萧河快被气笑了,他几乎是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出接下来的话:“韩歆,你要是不喜欢我,就别让我误会。”
他没注意到,听到这句话后,韩歆因为惊诧而瞪大了双眼,只是自顾自地说着在韩歆听来如同天雷滚过般的话:“我一直以为你是喜欢我的。后来我一直在想,要是不喜欢,你怎么会总是注视我;要是不喜欢,你怎么会特意约我去那家面馆;要是不喜欢……你怎么会在看向我时露出那副神情。”
说到后面,少年几乎有点哽咽,看向韩歆时也俨然一副对方是个感情骗子的眼神。
韩歆本就还沉浸在萧河的话中回不过神来,听到少年略带委屈的鼻音,顿时慌乱地用扎了针的手去拉对方,却被萧河皱着眉头制止了。
她感觉自己像置身在梦里,但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去确认:“萧河,为、为什么说这些啊……”
萧河也愣住了:“你不知道?我跟谭一清谈话那天,你不是躲在树后面吗?”
韩歆眨了眨眼睛,轻轻地啊了一声:“你看到了啊……我就听你说了第一句,之后就……就回宿舍了。”
闻言,萧河有片刻失去了语言能力,然后他慢慢地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韩歆,你是不是真的傻啊。”
但他盯着女生满脸小心、期待又似乎在害怕着什么的神情,最终还是没忍住,叹息了一声。
“我再说一次。韩歆,因为我喜欢你。因为我喜欢韩歆。”
捌
萧河早在高中就认识韩歆。那时他是老师和同学口中的优等生,一直都保持着足够令他自傲的成绩。
高二的时候,他参加了一场奥数竞赛,第一名将获得被保送到T大的资格。
萧河对此誓在必得,在竞赛开始的前几个月,他几乎将所有时间都奉献给了备赛。
但就在竞赛的前两天,他得了流感。这在冬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也因而影响了他的状态,最终以半分之差输给第一名。
这对没有受过什么挫折的天之骄子来说,无疑是巨大的打击。
少年一向心高气傲,但还是忍不住心中的难过,偷跑去楼顶掉了几滴眼泪。
韩歆就是这时硬闯入本该独属于他一人的空间的,大概也是受了什么委屈吧,瘦瘦高高的女生一个人抽噎了半天,硬是没发现他的存在。
他原本准备悄悄下楼,却不知怎么被发现了。女生一脸凶神恶煞地抓住他质问,最后却又露出一脸羞怯的神情。
萧河记得那天风冷,他瞥到韩歆被冻得通红的鼻头,配上同样通红的两个眼圈,好不可怜。他心中一软,便将纸巾塞给了不停吸鼻子的她。
那天回去后,他就申请调到了文科班。
只是,萧河没想到,在新班级里一干陌生的面孔中,他又见到了韩歆。
在没有交流的相处中,他慢慢了解到一些关于韩歆的事情。比如她会因为被嘲笑口音而偷偷练习普通话,比如她喜欢在早餐时喝一杯姜汁豆奶,比如她会在很多时候,静静地注视他的背影。
偶尔在他转过头的时候,两个人的目光毫无预兆地撞在一起,韩歆总会一惊,慌乱地朝他露出一个软绵绵、脱力的笑,然后垂下视线假装写作业。
萧河也会不动声色地将目光投向别处。
只是有什么东西开始不太一样,他能朦胧地感觉到。在韩歆遇到什么困难时,他总会暗中帮她一把。
只是,在韩歆捧着那些复印笔记找到他道谢时,他第一次感到了手足无措。
大概是太紧张了,她竟将一句好好的感谢说成了“谢谢里(你)”,练习了许久的口音又一朝回到解放前。
萧河心中也紧张,于是少年故作冷漠地否认了,但女生并未理解,而是傻乎乎地拆穿了他。
于是,脑中一片混乱的他,抛出一个更为蹩脚的理由就落荒而逃。那时他就想,这姑娘还真是木讷。
在大学里,他更为确定这个想法,在她轻信风言风语而难过时;在她捏着手机,却迟迟不问出他的联系方式时;在他看到躲在树后偷听的她,于是特意展露心意,却被她误会时。
萧河想,喜欢本该是很容易表达出来的,语言、动作,甚至是眼神。
他又想,韩歆不懂没关系啊,来日方长。
大概这就是在他无意间看到她的志愿表后,毅然将自己原来的画去,然后一笔一画端正地写下“P大法律系”的原因吧。
新生报到那天,当他在韩歆投来的目光中,如愿地再次看到熟悉的情绪时,他想的是:还好赶上了。
曾经错过了,所以这次不要再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