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船已在几百里外的路上了,但因长久干旱,河中缺水,水道很浅,船行驶得很慢。
大麦地人的裤带,在一天一天地勒紧。
青铜和葵花,两人的眼睛本来就不小,现在显得更大了,牙齿也特别白,闪着饥饿的亮光。奶奶、爸爸、妈妈以及全体大麦地人,眼睛都变大了,不仅大,而且还亮,是那种一无所有的亮。一张嘴,就是两排白牙。那白牙让人想到,咬什么都很锋利,都会发出脆响。大麦地的小孩走路,不再像从前那样蹦蹦跳跳了。一是没有力气,二是大人见到了,就会叫道:“别再蹦跳了,省省力气!”“省省力气”,实际上就是省省粮食。
大麦地有点儿萎靡不振。
大麦地人说话,声音有点儿病后的样子。大麦地人走路,东倒西歪,飘飘忽忽。更像病人。
但天气总是特别好,每天一个大太阳。草木也很繁盛,处处苍翠。天上飞鸟成群结队,鸣啭不息。
但这一切,大麦地人都无心观赏,大麦地人也没有力气观赏。
孩子们照样上学,照样读书。但琅琅的、此起彼伏的、充满生机的读书声,已经大大减弱了。孩子们想将课文读响,却就是读不响。瘦瘦的肚子,使不上劲,让人很着急,一着急,还出虚汗。饿到最厉害时,想啃石头。
但,大麦地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都显得很沉着。
青铜一家人,没有一个会哭丧着脸说:“我饿。”即使晚上一顿饭不吃,也不会说:“我饿。”
他们还把家,把自己收拾得比原先还干净。青铜与葵花走出去,永远是干干净净的面孔和干干净净的衣服。奶奶像往常一样,总往河边跑,用清水清洗着她的面孔与双手。她将一头银发梳得一丝不苟。衣服,一尘不染。
她干干净净地走在阳光下,宽大的衣服,飘飘然,像是翅膀。
青铜和葵花,自己还能找到吃的。广阔的田野,无数的河流,总会有这样那样的食物。青铜总在田野上走,在河上漂,记得这里有什么可吃的,那儿有什么吃的。他带着葵花,总能有惊喜的发现与收获。
这天,青铜驾了一条木船,往河湾去了。船上坐着葵花。青铜记得河湾有一大片芦苇丛,芦苇丛里有一小片水泊,水泊里有野菱角。他和葵花可以美美地吃一顿野菱角了。弄得好,还可以采一些回来给奶奶、爸爸、妈妈吃。
但这一次,他们却扑了空。野菱角还在,但长在叶子底下的果实,不知早被谁采走了。
他们只好又驾着船往回走。路上,青铜没有力气了,就在船舱里躺了下来。葵花也没有力气了,在哥哥的身旁也躺了下来。
轻风吹着,船就在水面上慢慢地漂移着。
他们听到了船底与流水相碰发出的声音。那声音清脆悦耳,像是一种什么乐器弹拨出来的声音。
天空飘着白云。
葵花说:“那是棉花糖。”
白云朵朵,不断地变幻着形状。
葵花说:“那是馍头。”
青铜用手比划着:“不是馍头,是苹果。”
“不是苹果,是梨。”
“那是一只羊。”
“那是一群羊。”
“让爸爸宰一只羊给我们吃。”
“宰那只最大最肥的。”
“给周五爷送一条羊腿。周五爷也给我们家送过一条羊腿。”
“再送一条羊腿给外婆家。”
“我要喝三碗羊汤。”
“我喝四碗。”
“我喝五碗。”
“我要放一勺辣椒。”
“我要放一把香菜。”
“喝吧喝吧,再不喝就凉了。”
“喝!”
“喝!”
于是,他们就大喝起来,并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喝完了,两人都咂咂嘴,还把舌头伸出来,舔了舔嘴唇。
葵花说:“我渴了。”
“渴了吃苹果。”
“不,我吃梨,梨水多。”
“我要吃一只苹果,再吃一只梨。”
“我要吃两只梨,再吃两只苹果。”
“肚子要炸了。”
“我就到田埂上走。那一回,我吃荸荠吃撑了,你就领着我在田埂上走,一直走到夜里,回到家,我又吃了一只荸荠。”
天上的云,变化万千。但在两个孩子眼里,它们却成了黄灿灿的麦地、金浪翻滚的稻田、一棵高大的柿子树、一只鸡、一只鹅、一条鱼、一大锅翻滚着的豆浆、一只大西瓜、一只大香瓜……
他们有滋有味地吃着,还互相推让着。吃着吃着,心满意足地睡着了。
长长的流水,载着小船,在金色的阳光下悠悠地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