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颢有诗:“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心地如常,从来不易。万物若手足,信手写来,多是神往之人、之事。
突然间,好多人喜欢说“干饭”,似乎比说“吃饭”多些意趣。很早之前有一个“干饭人”,是西晋驸马王敦。他初入皇家厕所,出来后“婢擎金澡盘盛水,琉璃碗盛澡豆,因倒著水中而饮之,谓是干饭。群婢莫不掩口而笑之”。王家本是名门,可他还是因为澡豆出了洋相。
当初还是粉状的澡豆是肥皂的祖宗。《外台秘要》中说澡豆“士人贵胜,皆是所要”,看来当时已大为普及。澡豆有许多制法,有一种制法要用沉香、麝香、桃花、李花等十来样材料,再加珍珠粉和玉屑,研细和大豆粉混在一起,听起来更像是用来美白的,用来去污过于奢侈。《红楼梦》第三十八回里吃螃蟹,凤姐让丫头们去取桂花蕊熏的绿豆面子来,预备洗手,看来尽管当时有了别的去污用品,澡豆这东西还在。
豆类作物能去污,是因为含皂角苷。不过磨了豆子来去污,对于粮食来说总嫌失礼。好在人们发现了皂荚树,这种高大的豆科乔木的果实成了去污主力。除了皂荚,人们又发现了一种叫“肥珠子”的植物,也能清洁,只是得蒸煮去核,捣碎和麦面揉成团才好用。
不过,古人做澡豆除了清洁之外,还梦想着用了能美容。明代鲁王朱三畏留下的《鲁府禁方》,里头记载了一种叫“孙仙少女膏”的妙物,其实里面只含三样东西——黄柏皮、土瓜根各一,大枣七枚。《肘后备急方》中记载:“土瓜根可治面上痱磊,令面上光润,服百日光华射人,夫妻不相识。”这广告做得多好啊。
虽然宋人庄绰的《鸡肋篇》里就出现了“肥皂”这个词,可直到晚清,人们才用上肥皂,多是西洋传来的,叫胰子。
这个叫法如今在我老家还流行。我第一回见肥皂大约是20世纪80年代,那时,谁家里有一块肥皂就像是得了宝贝,平时人们还是用皂荚洗衣服:找几个皂荚,放在石板上捶得茸茸的,用开水泡一会儿就能用了,水滑滑的,浮着小小的泡沫。如果懒得捶,灶下的草木灰是现成的,也好用。
长大之后,有一回我去皂坊自己做手工皂,过程有点儿迷人。后来,我据此经历写了篇小说,讲的是一个女孩给了一个男孩一块香皂。过了很多年,两个人都至中年,这块香皂一直都在。有一天,男孩拿出这块香皂用,用到中间,发现一张小小的纸条,上头写着一句诗:山有木兮木有枝。男孩落泪了,因为这句话的下一句是:心悦君兮君不知。
小说登出来之后,某天我忽然收到一个男子的来信,说这个故事就像他和前女友故事的翻版。他们恋爱差不多两年后,女友给了他一块香皂,之后便分手了。他珍藏了多年后,还是用了这块香皂,香皂里有张纸条,写着“你什么时候求婚呢?”
每一场爱情,看上去总是华丽,却带着点儿不确定的脆弱感。
《霍乱时期的爱情》里的乌尔比诺医生差不多一个星期洗澡没找到肥皂。他责问妻子费尔米娜·达萨。
“她终于醒过来了,想起了那件事,气鼓鼓地翻了个身,因为她准是忘记在浴室里搁肥皂了。三天之前,她就发现没有肥皂了,但当时已站在喷头下,她打算以后再去拿。然而第二天,她把这件事忘了。第三天,她又忘了。实际上,不是如他说的那样一个星期没有肥皂,他那样说是为了夸大她的过失,但是三天没有肥皂却是事实,这是推诿不了的。被别人抓住了过失,她心中很不是滋味,终于恼羞成怒……”乌尔比诺太太说她每天都洗澡,浴室一直有肥皂。乌尔比诺医生无法再忍,搬走,住了一阵子医生宿舍,最后还是再次回到了家里卧室的软床上,感觉那么舒服,宁愿缴械投降,“让我留在这儿吧。”他说,“你说得对,浴室里有肥皂。”
再好的爱情,终归于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