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思乡是一种病,故乡是一剂药。
当思乡之情浓烈得起皱,回乡便成了抚平皱纹的途径。
此刻,在通往回家过年的路上,大大小小满载着乡情乡愁的车辆呻吟着从我的眼前呼啸而过。
他们都是些回乡抓“药”的人。病因是离乡,病根是思切。
二
归心似箭,时光赛箭。
家门口的松树已由碗口粗拔节成了参天大树,如果愿意,它可以耄耋至百年、千年。年轮是一圈皱纹,但它乐于自己增添了一道道岁月的光彩。
而蜷伏在栅门边的那条13岁的老黑狗,在所剩无几的光阴里,乜眼斜看夕阳,眸里平添了一抹老气横秋。
三
八十几岁的老父亲,几年不见,他佝偻的身子蓦然让我感到那即是一根站立的皱纹。他的脸上爬行着岁月的痕迹,只有笑容,竭力扒拉开时光的埋伏,渐次启开孩童般的纯真。
四
走亲戚时,家人见一位五十几年的男亲戚不显老,就奉承他。亲戚笑了笑,然后扪着胸口说:“这里老了。”
心老了,心长皱纹了,从笑容里凸现。这种潜伏的皱纹像特务,它们密谋着,试图将其隐忍的不为人知的那面公之于世。
五
延绵几十里的养育着两岸儿女的纯朴的母亲河——黄金河顿然干涸,因着乡人为几个油盐钱而在河道里无休止地挖沙淘沙贱卖!壅塞了,黄金河。山不像山。丘陵不像丘陵。土地不像土地。
更不是河流。
弯弯的河流在乡人区区几餐饭菜的油盐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乡人于是把河流引申到自家门后的摇井里,毗临猪圈和粪坑。
这就是所谓的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他们把水井掘到了几米深,但不知道自己的心坎到底有多深。
六
一位亲戚患晚期肾病,靠每三天一次透血维持生命。家里负债累累,而他亦不同意跟生命绝交。
突然传来他跟几个同病相怜的人贩卖毒品的事,说反正是死,捞了钱还可多活几天。
他的同伙有的被抓,他侥幸逃脱。
他还在透血。他不吸毒,可是血里已有了蛛丝马迹的“毒素”。
七
太阳底下,我撑开自己的掌心,上面印着松树的倒影。黑狗在树下憩息,老父亲和乡人在树下围桌搓麻、买码。
日复一日。他们在押注和小得小失中沉溺。
树无言。黑狗无言。麻将桌上的响声震天。
松树越长越美、越长越挺拔,而我的乡人,当我抚平了你的某道皱纹,是否,明日它们将不会萌芽再生?
八
故乡其实也病得不轻。
奇怪的是,它病得快乐,病得毫不自知,这样,它觉得无须医治了。
“医生”在边上急,她本是回来抓药的,却忽然发现,药味子在每个人心里,人人都是自己的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