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柿树往事

时间:2024-03-27    来源:馨文居    作者:李湘莉  阅读:

  一

  柿树不是我家的,是村西头女贞奶奶家的。可柿树长在我家门口,伸出枝臂,把我家的房子宠溺地揽在怀中,在瓦上、壁上、场院上,描画着各种图案。有时还有意无意地把枝头伸进窗户,变换着各种容姿与我眉目传情。在我眼里,它已是我的老朋友了,有着难分难舍的情缘。

  我一直认为,我对春天的认知,功归于柿树。确切地说,我对时序,对自然,对世界的认知,功都归于柿树。

  小时候,我特别讨厌冬天,总感觉套在身上厚厚的棉袄是枷锁,限制了我的自由。于是,我总问妈妈什么时候变暖。妈妈说要等春天。我又问,春天是什么。妈妈指着门口柿树告诉我,春天就是柿树开花。我又问,柿树什么时候开花。妈妈歪了歪脑袋想了想说,柿树的枝条变绿,有黄鹂鸟站在枝头唱歌,柿树就要开花了。我睁着大眼睛,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于是,我有事没事就坐在柿树下,歪着小脑袋盼望着黄鹂鸟飞回,柿条变绿。我看黑色秃枝倔强地刺向天空,彰显着不变的风骨;看雪花静悄悄地飞舞,注视着每一片雪花飞到哪里去;看寒气怎样让雪花堆满枝头,当太阳出来,它是怎样发出斑斓的色彩,然后“哗”一声轰然摔下;看柿树不远处的池塘,那光秃秃的脸上,因为有了阳光,而变得欢乐……有时候,我和小伙伴们正在柿树底下踢着毽子,听见灶马蟀在洞穴里㘗㘗㘗㘗。于是,扔下毽子捉灶马蟀。一捉灶马蟀,整个场地都得翻个遍。我最怕翻出那红色的蚯蚓,它那强劲弹跳的样子让人害怕。初崽哥不怕,他趴在地上,用手一按,捉去给他外公当鱼饵了。如果翻出一个鼠洞,大家可兴奋了,蹲在旁边的小黄狗也跟着兴奋,汪汪汪,上蹿下跳。我们找来柿叶,掰来柿枝,烟熏,水灌。“吱吱”,蹦出来一只。“吱吱”,又蹦出来一只。它们慌忙逃窜,我们和小黄狗一起前堵后追,好不快活,好不热闹。累了,我们就躺在柿树下,看远山,看白云,看那三根剥去树皮的原木,漫不经心地搭在山脚下的溪流上。桥的一端通向大山,另一端通向早禾市。“早禾市”是一个集市,我们这一带的人会从家里拿些鸡蛋,挑些米面或木柴,去集市上换些油盐酱醋回来,或扯些花花绿绿的布料,为家人做一套好看的衣服。于是,我向往早禾市,想象着那里有琳琅满目的商品;有圣诞老人一样的白胡子老爷爷变魔术;有像七仙女姐姐一样美丽的姑娘讲着好听的童话故事。

  某天清晨,母亲挑着一担木柴去赶集,我站在柿树下,目送着母亲。桥面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霜雪,若不慎,便会滑入桥底,掉进溪水里。只见母亲到了圆木桥头,用一只脚试了试,觉得不行,于是,放下了担子,把一捆柴挪到桥面上,她趴下身子,双脚跪在桥面上,推一把柴,自己往前挪一下,推一把,挪一下。第二捆柴,母亲用同样的方法弄过去的。望着母亲“狗爬式”的样子,混混沌沌的我眼睛里有了泪水。那天,我无数次站在柿树下,我不像之前那样疯狂地踢毽子、捉灶马蟀、掏鼠洞,而是静静地倚在柿树上,默默地眺望着母亲回来的方向。我偶然抬头看看柿树的枝桠,它依然静默地刺向空中,又仿佛和我一样,在默默盼望,或是在诉说着什么。

  黄昏时,母亲回来了,扯了一块紫色的布料,上面开着一串串白色的柿花,还买回了两个红红的大柿饼。接过母亲的东西,我很是高兴,但想到母亲过桥的画面,我的心仿佛被针猛扎了一下,我难过地低下了头。母亲似乎觉察到什么,摸了摸我的额头担心地问:怎么啦,莉崽。还小的我不知如何表达内心的情感,只含含糊糊撒谎说“眯眼了”。母亲拉着我靠在柿树上,双手捧着我的小脸帮我吹了吹眼睛,说了声没事了,然后把布料披在我身上,左看右看,像欣赏一件艺术品样欣赏一番,然后心满意足地点点头说好看。母亲一边收起布料,一边哼起了自创的调子:门前的柿树挂灯笼,我家的闺女穿柿衣,吃柿饼……听着母亲“欢愉”的歌声,我毕竟还是一个孩童,一下子就沉浸在幸福的氛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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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晚的月亮特别圆,高高地挂在柿树上,透明又洁净,柿树在月光的映衬下,有着一种浅淡而又细致的光泽。母亲抱着我,透过柿树的枝桠,教我认出了牛郎星、织女星、北极星……

  二

  某天,我还在梦中,被一声清脆的“啾啾”声吵醒。哦,是黄鹂鸟吧。我一阵狂喜,从床上弹起,三下两下穿好了衣服,跑到了柿树下。枝桠上高高地落着两只小鸟。红喙,黄背,白腹,黑翅,粉脚。它们“啾啾哦哦”,从这个枝桠跳到那个枝桠,一点头,一翘尾,都显得十分生动。哦,那一定是天神派下的精灵。确切地说,它们是唱响生命的精灵,是春的旋侓,有着神奇的魔力。你瞧,了无生机的枝桠因为有了它们,显得明亮了,柔软了,绿了。我仿佛看见了柿树浮起一片片或一团团的嫩绿和粉白的“云”。

  在我看来,季节转换的时候柿树最为精彩。原本浑身挂满了斑斑龙鳞的柿树,大干小枝不知啥时充盈着汁液,伸手一碰,似乎就会爆浆,有绿色的汁液流出。那些嫩黄的小叶芽啊,一簇簇地顶在秃枝上,好像是幼儿园小朋友初剪的贴画,布置匀称却又带着稚嫩的气息。又好像眨动着一树的小眼睛,泛着喜悦的光影,把人的心里撩拨得酥酥暖暖,透透亮亮,清清爽爽。不知几时,似贴画,如眼睛的柿叶如魔掌,在翻手间舒展成鹅掌大小,它们密密麻麻,葱葱茏茏,有着铺天盖地的气势。那柿花也毫不示弱,趁机“噼哩啪啦”开放,像爆米花,像放鞭炮,一簇簇,一串串,像铃铛,像星星,把人的眼睛点得生亮。它还不罢休,释放着不可抗拒地香味,在春风中摇铃呐喊,灌进庄户人家的场院里,窗户中,灌进整个乡村,整个田野,整个山梁,香味迭过一波又一波。蜜蜂来了,蝴蝶来了,纺织娘娘来了,金龟子和天牛也来了……蜜蜂嗡嗡,蝴蝶翩翩,金龟子隐在叶间,纺织娘娘是跳远高手,天牛在树枝上转来转去……我坐下来久久看个不够,盼望自己变成一只勤劳的蜜蜂,会跳舞的蝴蝶,哪怕是金龟子或天牛都行,那样,就可以扇动着翅膀,成天在花间任意盘桓,吸着花蜜,染着花粉。我甚至想变成柿树,那样就能顶一头茂密的叶,开一树美丽的花,招来美丽的昆虫与鸟儿。这天夜里,十有八九我会做梦,梦见自己生出了翅膀,把窝搭在了柿树上,与黄鹂鸟一起唱着欢快的歌。后来的我懂得,鸟有迁徙的苦,人有奔波的累。我也读懂了一句话,若心不安,到哪里都是流浪。

  柿花由白慢慢变成粉黄,最后落得满屋顶,满场院,满池塘都是。望着这儿那儿浮起一片片一堆堆或白或黄的云,小小的我似乎有了哀愁与怜悯之心,原来花期是如此的短暂。它的凋零令人痛心和震撼。我掀起衣角捡了一兜又一兜,我也不知放到哪里合适,可我就这样捡着。女贞奶奶从柿树下路过,她弯腰捡了一个,又捡了一个,小心翼翼地去掉花托和花丝,告诉我花瓣可以吃的,然后塞进我的嘴里。我半信半疑吃一个,还真甜。第二天,女贞奶奶端着一个瓷碗来我家,里面装满了柿花饼,说给湘莉妹崽吃。柿花饼是柿花和糯米粉,外加鸡蛋和糖一起烙成的。焦黄油光,咬一口,内软外酥,口齿生香。女贞奶奶家并不富裕,她自己有七八个儿女,桌高凳高一个,都是要吃不能做的主。可有点好吃的,女贞奶奶总不忘给我家送点,说我家是外乡人,来这里安家不容易。

  俗言说得好,有苗不愁长,有花开,就有果结。柿花刚谢,柿果已挂上,像绿珍珠,像绿翡翠。柿果经过春雨的滋润,夏阳的抚摸,由扭扣大小变为鸡蛋大小。眨眼,到了晚秋,柿叶从青绿转为浅黄,再染上深红,最后让秋风之手一片一片地收刮了去。而柿子也从青绿转为浅黄,再变成火红。一个个像高挂的灯笼,凝结着喜气。采摘柿子时,女贞奶奶会留下半箩筐给我家。并告诉我的妈妈去涩的方法:把水烧开倒入坛中,放入柿子,撒上草木灰,塞入辣蓼草,找个塑料膜,封住坛口即可。她再三交待,开水一定要没过柿子,草木灰和水要搅匀,最好放一层柿子,撒一层草木灰,压一层辣蓼草。妈妈按照女贞奶奶的方法认真地做着,三五天我们就吃上了甜蜜蜜的柿子。柿子的甜,甜了我们一秋一冬。确切地说,暖了我们一辈子。

  三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有一条蛇把家安在了柿树下,柿树上还有它蜕下的皮,白晃晃的,看着怪吓人的。某天晚上,它溜出来,横在我家的门墩上,把我吓得大声哭叫。外公外婆闻讯赶来。呀,是条银环蛇。他们打着马灯,拿着扫把,拿着铁锹,合力把蛇送走。没想到,第二晚,那蛇又回来了,还是把身子横在我家。外公外婆用同样的方法把它送走。为了它不再回来吓人,这次送出去好远,越过了门口的池塘,穿过马路那边的溪流。心想,这下不会回来了吧。谁知,那蛇还是回来了。考虑到银环蛇有剧毒,会伤人,权衡再三,外公只好把它打死。外婆从香案上取了“纸钱”和三炷香,在柿树下点燃,嘴里念念有词。大概是要蛇原谅,要蛇下辈子找户好人家投胎做人之类的话。当时,我觉得外婆很搞笑,很迷信,甚至是矫情,打死一条蛇,还得补过,讨的宽恕。不可笑么?现在回想,外婆她有一颗柔软的心,一颗慈悲的心,一颗敬畏生命的心。她不想杀生,但为了家人安危,她迫不得已。就像前些日子,甘肃地震,某校长果断组织孩子们撕书点火取暖,你能谴责这位校长不对吗?事发突然,零下十多度,能眼巴巴看着孩子冻坏吗?

  送蛇打蛇之事很快传出,也传到了女贞奶奶的耳朵里。不日,女贞奶奶叫上她的大儿子,拿上刀锯,把柿树锯了,我妈妈问她为什么?她说,这棵柿树离你家房门只几步之遥,我看了,那枝桠年年长,每当一刮风,把你家瓦砾都掀烂了,这样长久下去也不是个事。再一个,树离的太近,又是池塘边,招虫惹蛇。还有,你家小孩在长大,人口也在增多,该要加盖房子了。把这棵柿树锯了,刚好留出地基……听了女贞奶奶的话,我的妈妈很是感动,一时说不出话来,只知道反复说着,这如何是好呀,这如何是好呀!女贞奶奶笑笑,接着锯树。还把柿树锯成砧板,送给了我家两块。

  妈妈也没什么东西给女贞奶奶作为报答,只好反复在我和弟弟面前提起女贞奶奶的好,并告诉我们将来长大了要懂得感恩。可惜我和弟弟还没怎么长大,女贞奶奶就走了,是一场意外,走的很突然。她让我们感觉生命原来是如此脆弱,人死如灯灭,没有什么来日方长。

  当我思念女贞奶奶时,我就站在之前的那棵柿树位置,仰望星空,在心里默默地祝愿她的灵魂升入仙境。只要我想起他们,(请原谅我把柿树和女贞奶奶并列放在一起来谈论,因为在我眼里,他们都是我的朋友甚至亲人。)我的心里就满怀思念和柔情,我会把路边草叶上的露珠当作花朵来看待,我甚至想抚摸每一株草叶,怀抱每一缕清风,亲吻每一片云彩,心里默默地说,世界真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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