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能使某种事最成功底办法,亦是最平常的办法。例如一个人如想发财,最平常的办法,是竭力去经营工业或商业。《秋学》说:“生财有大道,生之者众,食之者寡,则财恒足矣。”就一个社会说是如此,就一个人说亦是如此。这是大道,亦即上所说大路。这是人人所都知道的,亦是人人所都能行的。如有人嫌此大路太迂曲,嫌此办法太拙笨,而求另外直捷的路,巧妙的办法,则即是所谓“行险徽幸”。例如有人因急于发财而大买彩票,希望能得一头彩,可以一步登天。在几万或几十万买彩票的人中间,自然有一个人可得头彩。如果有一个人得了头彩,他的特别的幸运很可使人羡慕,但他的行为,则不足违法,不可成公律。他得头彩的机会,只有几万分或几十万分之一,而他失败的机会,则比得头彩的机会要多几万或几十万倍。所以,他的行为是“行险”,而其得头彩是“徽幸”。辛苦经营工业或商业以求发财的人,固然亦有失败的机会,实际上亦常有失败者,但他的失败的机会与他的成功的机会,在普通的情形下,差不多是均等的。一个人照着这个平易的大路走,即使失败,而他的行为是可以为法的,可以成为公律的。一个人应该努力地照着这个大路走,至于成功失败,则“听天由命”,此之谓“君子居易以俟命”。如上所说买彩票的行为,则是所谓“小人行险以徼幸”。
又如人欲求学问,无论所求者是何种的学问,最平常的办法,是对于那一种的学问努力用功。大部分人于初学一种语言时,总觉其纯靠死记,毫无兴趣。这些人往往于此要寻捷径。有些卖书的人,迎合这种人的心理,印些“某种言语易通”等类的书,大登广告说,用他这书,可以于短时期内,不费力而学会某种言语,其实这都是欺人的。要想学某种言语,是要靠死记的。这是平常的办法,但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
又如用兵虽说是诡道,但取胜的平常的办法,还是努力充实自己的实力,使其胜过敌人,及努力消耗敌人的实力,使其劣于自己。所谓实力,军事方面的设备,经济方面的资源,政治方面的组织等,均包括在内。两个力争夺,力大者胜,这是人人所知的。这虽亦似乎是迁曲的路,拙笨的办法,但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如有办法,亦是买彩票希望得头彩的办法。例如现在的战事,正在进行,日本或许有一大地震,将其工业区覆灭。如果如此,则战事不了自了。这当然不是不可能的事。但我们如希望以此为解决中日战事的办法,则其希望的达到,比得头彩还难得多。如有人只靠这种希望,以解决中日战事,他亦可以说是“行险以徼幸”。
我们可以说,凡是能使某种事最成功的办法,都是人人可行的办法,因为是人人可行的办法,所以是平常的办法。照所谓聪明人看起来,这些办法,都是迁曲拙笨的。他们都好求直捷巧妙的办法。但是所谓直捷巧妙的办法,大概多是“行险徼幸”的办法。其办法虽似巧而却不能成事。用不能成事的办法办事,必至弄巧反拙。而似乎是拙笨的平常办法,虽似拙而却能成事。《老子》说“大巧若拙”,可用以说此义。小聪明人好用巧办法,往往因此误事。所谓“聪明反被聪明误”者,正是说此。《老子》说“大智若愚”,大智不用小聪明,所以若愚。
科学似乎是与人以许多巧妙的方法,以统治天然,以处理人事。清末人说到科学,都似乎以为科学是魔术一类的东西。科学中的公式,好像是魔术中的咒语符,科学家把他用出来,即可以“役使万物”。即现在不深了解科学的人,亦以为科学是很神秘的东西,所谓“科学方法”者,亦是很巧妙的方法。这是完全错误的。科学是最平常的东西,科学方法是最平常的方法。科学中的公律等,都是以一般人日常所经验的平常的事实为根据,一步一步推出来的。就其所根据的平常的事实说,是“匹夫之愚,可以与知”。但“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知焉”。但此亦是从愚夫愚妇所知者推出来的,并不是另有何神妙。从平常的事实一步一步的推,并不是一种直捷巧妙的方法,而实是一种迂曲拙笨的方法。聪明人或许不耐烦一步一步的推,但如他不耐烦,他即不能用科学方法。
有一笑话,谓有一人卖治臭虫方者,方写于纸上,用信封封固,买者须交价后,方可开视。一人买此方,交价后开视,则纸上写二字曰:“勤捉。”此虽是笑话,然此治臭虫方实亦代表一真理。此真理即是:凡作某种事最成功的办法,亦即是最平常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