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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陈的离歌(上)

时间:2024-10-23    来源:[db:来源]    作者:念书  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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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已偏西,程陈坐在校园操场边上大樟树虬结突起的根干上,仰着头抱着膝盖,脑子里什么也不想,想了也无用,只好一动不动盯着夕阳。

  今昔何昔,今天的夕阳与往日并无区别,程陈却觉得满心悲凉都要撒向漫天黄昏去了才好。坐了良久,他的脚有些木木的,刚抻直了腿打算再继续坐一会。可是树上的鸟儿却觉得他有鸠占鹊巢之嫌疑,卟嗒,一坨白色的鸟屎滴在了裤管之上。

  程陈扫兴地骂了一句,连只鸟都知道打蛇连棍上。他马上就要毕业离开就读了三年的师范院校,连鸟都可以不鸟他。而刚刚,他已经确切地知道“发配”地了,那是个每天只有一趟班车且车程需两个小时才能到达的学校。

  原本,他以为是可以脱离教书生涯到报社当记者的。这三年,他曾经意气风发地在报纸上发了不少诗歌散文。临近毕业时,报社领导满口承诺,小程,我们非常需要你这种写作水平高又有工作激情的年青人到报社工作。但关键时刻,领导的承诺却如同何筱晓口中吹出的大大泡泡糖,鼓起来的只是个大而甜蜜叭嗒声。

  何筱晓转动着一双亮亮的眼珠子,嚼着泡泡糖边吹边说,我是不会和你一起去那个学校教书的。离城里太远了,想看场电影都为难。何筱晓当然可以不去,她家在城郊,父亲虽然是村主任,但人面广,早就托关系将何筱晓关照到教育局机关当文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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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陈有些丧气,谈了三年的恋爱,虽然该做的都做了,是不是他的人还不一定。

  在暑假等待分配的日子里,未知的人到云南旅游去了。筱晓妈转述何筱晓的话,以一场旅行告别学生生涯。

  程陈想,不告诉他大概是不想让他为难吧。毕竟寡母负担他的学业已经非常不容易了,根本不可能再拿得出钱来让他与筱晓来一场浪漫之旅。

  2

  到学校的班车只有一趟,可以说是蜿蜒曲折。车行一段柏油路后,再拐进一条沙石铺成的乡村公路颠簸近一个小时才能到达。

  但凡偏远的地方,都有一种原生态的美。学校位于村尾,一江碧水绕村而过,高大的树木拢合住青石码头,岸的两边是平缓的土地,种了各种菜蔬,整齐划一,有的菜地还覆了白色的塑料膜。经常会有农人在田畔上烧荒,青烟伴随着夕阳蔼蔼升起。

  景色虽美,看久了也无味。挑兮达兮,在田园兮。每到傍晚,程陈近乎无聊地在学校周围转悠,无意于美景。上班前夕,程陈再次去找何筱晓告别,何筱晓呢,嘻嘻哈哈地拉着他看旅游照片,似乎对程陈的去向毫不在意。程陈面对亲昵却又聊不上心事的女友,感觉就像是闷拳打在棉花上,不能发泄亦不能发作。

  何筱晓虽然满口允诺多写信,一有空就来看他。但不要说人,就是片纸也未达,整个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程陈心中有些抓狂。虽已入秋,在南方,正是秋老虎猖獗的时候,知了一天到晚在柳树上嘶嘶地叫着,程陈有种途穷末路的感觉。

  程陈转到河边的时候,正待放眼一展心情时,忽然间眼神微滞,暮色中,洗衣码头一片动荡的白晃晃让他觉得诡异可疑。待他用略有些近视却不戴眼镜的眼眯起来看清楚时,立时仓皇飞奔了,脑子里的第一反映就是有伤风化有辱斯文。

  这都九十年代初了,那些奶奶婶婶辈的女人们居然打着赤膊晃着奶子在港下洗衣服。这让未婚男青年程陈情何以堪,只有落荒而逃的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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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赤膊上阵洗衣的女人当中,也有些衣着整齐的,比如没结婚的大姑娘或者结婚未生娃的小媳妇。张金枝正拿着棒槌用力槌打着父亲经常用来擦汗的毛巾,父亲是学校食堂的大师傅,炒菜时候挥汗如雨,经常在肩头搭一条毛巾随时擦汗。她一眼就看到了在桥上晃悠的程老师,宽大的白色衬衣就像是挂在程老师瘦高的身体上一般,随风飘摆。

  张金枝不知道气质一词,当她第一次看到程老师落落寡欢地夹着大碗打饭时,就觉得这个刚分配来的老师与村里其他男子不同。程金枝的眼睛里拉出了一根线,一直相跟着程陈,手里仍在一下一下地槌,一不小心,棒槌击打在了青石上,震得手臂生疼。

  这时,程陈已经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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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色很快四合。洗衣服的女人们陆陆续续都走了。村里各家各户散发出柔和的灯光,初秋的丝丝凉风吹来,张金枝仍然感觉燥热,脑子里一直晃动着一个瘦高的白色背影。她洗完了衣服并不急于回家,而是用棒缒点着水面,出神地看着水花一圈一圈地漾开来。

  直到姆妈扯着嗓门的声音在村里回荡:金枝,你洗个洗衣服死到港里啦。张金枝才仓皇地往家奔去。

  在食堂做大师傅的父亲四十多岁,许是长年围着锅台转的缘故,脸上永远都是油腻腻的,五短身材,粗肥的脖子上搭着一条擦汗的毛巾。闲下来的时候手上端着一只印着为人民服务的大茶缸子。

  老师们每每看到这五个字,恨不得用粉笔醮了油漆给他改成为校长服务。老师和学生通常是一样的饭菜,少油多盐,见点儿荤腥就贵得要死。校长来了,张大师傅就会从蒸笼里端出热腾腾颤微微油汪汪的米粉蒸肉,就算是关火了也要重新开火给校长炒小灶。米粉的油汪汪很快就贴到了校长的嘴唇上,然后站在学校的操场上化成了义正辞严的训词。

  此时张大师傅正坐在食堂门口摆放的小桌凳前喝茶,手里摇着大蒲扇纳凉。妻子拿着长长的软管套在水龙头上冲涮着地面,大扫把上醮些洗衣粉在用力地刷地。案板上胡乱地堆着没洗的碗筷。

  今晚县教育局来检查工作并在食堂用餐,一大桌子人刚走,这个时候太需要个帮手了。妻子烦乱地囔囔着,这个死妮子,洗衣服洗到河里去了。家里这么多事就知道找个花头在外面偷懒。

  这些事情,张大师傅是不插手的。他只管配菜做菜,一应杂物都是老婆干。食堂的菜米油盐等均由学校事务长采买。一家老小吃住都在学校,月月还有工资,在村里算是富足人家,他很知足。

  张金枝端个洗衣盆回来了,却不似往日吱吱喳喳地与母亲东家长西家短的,只管拿了抹布埋头洗碗。母亲的数落她似听非听。如果在往日,张金枝肯定不会让母亲这般数落的。

  在家里,不干活的是哥哥,成天不务正业,除了打牌就是和一帮混小子到处瞎逛,看到漂亮女孩子就起哄。张金枝有这么个哥哥,倒是没人敢向她起哄,再说张金枝从小矮胖,长大了依旧胖矮,根本没有异性注意到这个邻家女孩已长成。

  张金枝正神思不属地洗着碗,却听着母亲与父亲聊话当中猛地出现了“新分来的老师”几个字眼。张金枝立马竖起了耳朵。父亲说,分到这山沟沟里来当老师的,家里都是没背景没后台的,你看他们打菜就知道,肉都舍不得吃。那个程老师,瘦得像竹竿。哪像我们家志强,结实得可以打死牛,那才是后生的样子。母亲回道,人家城里人不干重活,吃不下多少的。张金枝一听,没来由地心疼起了那个瘦竹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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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金枝的心里多了这么个人,一天到晚就拿眼睛找他。程陈打饭时,她就会红红着脸慌慌地偷看一眼,然后立马垂下头给程陈打菜,手虽然依旧抖,但打的菜份量极多。有时还飞快地舀上一点肉菜加到程陈的碗里。这样额外的待遇只有管后勤的主任及校领导们才有。

  有时她会有意走到教室附近,远远地透过教室的门窗看到程陈站在讲台上捏着粉笔讲课,觉得那个样子好看极了。即便是不上课时,她看到程陈也不爱扎堆聊天,而是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写啊写的,写完了又撕碎扔进废纸篓。有一次趁他不在,她假装找人跑了进去,捡起皱巴巴的纸团摊开了一看,满张纸上龙飞凤舞地一个字“筱”。勉强混了个初中毕业的张金枝不认得这个字,特地查了字典,筱,细细的竹子。

  程陈并未理会一个农村姑娘的多情,满心满眼都是何筱晓。尽管他已近一个月没有见到何筱晓了。

  这日,程陈打了饭菜回到宿舍,关上门就着一本书边吃边看起来。刚吃两口,就有人敲门。他打开门,胖胖的打菜姑娘端着一只碗嗫嚅道,我妈说你太瘦了,让我端碗肉来给你补补。

  程陈连忙推却,不用不用,我吃什么都一样,就是吃不壮。你拿回去自己吃吧。张金枝却不由分说地挤了进来,胸前鼓鼓的差点就碰到程陈的手,程陈赶忙避开。

  “我都已经端过来了,你就吃吧。再说端来端去的别人看到了也不好。”然后张金枝甩着长辫子一遛烟地跑了,肥硕的屁股一扭一扭,辫子一左在右地打在两个屁股上一跳一跳的,像极了她此刻跳跃而激动的心。程陈立在门口,用手扶了扶眼镜,张大了嘴老半天收不回来。

  打从这天起,张金枝总是变着法儿给程陈送吃的。程陈一开始严辞拒绝,但越拒绝,张金枝越发洋溢着笑脸让他无法阻挡。当美食落进没什么清汤寡水的肚子里,再看矮胖的张金枝也顺眼了许多。

  当程陈回家的时候,母亲吃了一惊。儿子明显白了胖了,还是乡下的水土养人啊。一个月前送别儿子时,明显有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萧瑟。如此看来,在乡下教书的日子居然也不赖。

  程陈去找了筱晓。筱晓很忙,一个刚分到机关上班的女孩子,一方面要好好表现,另一方面,单位用新人自然是要全方位的利用,美其名曰锻炼能力。

  筱晓看到他并无小别之后的激情。虽然是周末,但她要赶着写一份汇报材料,省里领导要来检查,没有时间和程陈腻歪。她很烦恼,为什么检查的事总是放在周末,想到基层来玩就大大方方地来呗,偏要找个冠冕堂皇的事由,闹得基层鸡犬不宁。

  程陈瞅着筱晓俨然一副机关女干部的模样。打量自己一个边远乡村的中学老师,没来由地生出些自卑。他看到何筱晓无心理会投入地工作,就匆匆告辞了。

  5

  傍晚,老师们自发组织篮球赛,这是乡村教师业余贫瘠生活的一抹亮色。附近的一些村民也跑来观阵。老师们打得热了,一个个都脱掉了外套。程陈仿佛又找到了学生时代的感觉,跑起来特别地矫健,到手的球进得特别顺溜。搞得观众一阵阵喝彩。

  声音传到了食堂,正在帮厨的张金枝听到声音,心痒难耐地扔下手里的活跑去观看。她一眼看到了程陈,他穿着一件红色的运动背心,托着篮球在扣篮。张金枝兴奋地大喊起来,加油程陈,啊,程陈又进球了。老师们侧眼看她,这才多久啊,这个胖妮子已经熟络到可以对新老师直呼其名了。

  程陈在河边冲完澡,顺便打算洗洗衣服,却看到张金枝已经蹲在码头边上在洗衣服了。张金枝看到程陈端着洗衣盆过来,急忙立起身来抢过衣服嚷着,给我吧,正好顺手帮你洗,男人干这活不合适。

  洗衣服的女人们挤眉弄眼地笑了,还是“吃皇粮”好,一来就有姑娘喜欢上了,金枝又勤快又能干,程老师好福气。

  程陈有些恼怒,走到张金枝面前,冷硬地说道,你以后不要这么做了,我自己洗。否则我女朋友知道了不好。

  张金枝仰着笑脸柔声道,没事的,程老师,不就是洗洗衣服嘛,这种事我也就是顺手的事,下次我有什么事也要找你帮忙的。姑婶们的玩笑话不要当真。我一个农村妹子哪配得上你这个吃皇粮的老师咧。

  程陈憋了满腔的气无处发泄,吭吭呲呲地说,以后不要这样了,好说不好听,有损你姑娘家名声。然后,他将湿搭搭的衣服一股脑地扔进盆里端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个婶子说道,金枝啊,你若是嫁个老师,那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喔。月月固定有钱进账,还不用种田种地的。张金枝红了脸,扭扭捏捏地说道:人家老师哪看得上我呢,我不过是看他一个大男人洗衣服不方便,顺带个手罢了。婶子说道,他既然大老远地过来了,生活不方便,就在这娶个老婆不正好嘛。

  程陈自然没听到这些话,否则,他也不会在下一秒任由张金枝变戏法似的,端来一碗肉饼汤说是给他清清火补补身体。然后又容忍她坐在床沿磨蹭了很久。老师们在外面来来回回甚至探头看了几次。他虽然心里不舒服,但也并不太在意。他满心里装着的都是何筱晓。

  没过多久,老师的家属们看到金枝拉她过去,问她是否在和新来的程老师谈恋爱。张金枝红着脸笑笑不置可否。家属们调侃道,哎呀呀,金枝真是好有福气啊,这么快就和吃皇粮的老师谈起恋爱了。

  周三晚上,学校通常不安排晚自习,方便住校的学生可以中途回家带米带菜。

  程陈听说邻村放电影,就和两个同事骑着自行车看电影去了。电影是香港武打片《碧血剑》。村里放电影的晒谷场上满是人。程陈和同事就支着自行车坐在最后面。

  忽然,他看到张金枝朝他走过来了。张金枝说,我姑父家就是这村的,我在放映机前面摆好了凳子,你们一起过去看吧,后面看不清楚的。人太多了。她口里虽然说着你们,但眼睛只看着程陈笑。程陈连连摆手说不去,另外两个老师都哄笑着说,盛情难却,你就去吧。程陈越发不肯。张金枝就说,你们一起来吧,长凳子坐的下。于是三个人就随着张金枝坐到场地中间去了。

  张金枝有意挨着程陈坐下,看电影时,时不时将头偏向程陈,身体越来越向靠向程陈。程陈在看到碧血剑中张敏坐在马上的经典回眸时,心里动了一下,这眼神竟与何筱晓有几分神似。程陈一味沉浸于电影情节当中,全然没有注意到金枝的小动作,以及金枝的姑妈时不时地打量。

  电影散场后,程陈推着车子随口问了句,金枝你怎么回去?金枝说,我正想要你带我回去咧,行不。程陈想她一个女孩子晚上走路不安全,就说道,那你坐我车后座上吧。

  程陈刚骑上车,金枝乐癫癫地一蹴而上,程陈的车龙头晃了几晃,心想这妮子还真是个死胖子。

  骑到学校时,校长看到金枝坐在自行车后座上抱着程陈的腰,脸色瞬间和悦了。校长想着,看来那些传言是真的,如果他让这个年青老师娶了本家侄女,这是好事一桩啊。他在本家族人面前就更加长脸,讲话也更有份量了。

  于是,他在一次校务会上,提出让程陈任校团支部书记兼任办公室的工作。年青人嘛,当然要放在校团委好好锻炼了。

  这一来,全校老师越发觉得程陈在和张金枝交往了,否则这么大的好事怎么会落在一个刚分来不久的老师头上。尽管程陈连张金枝的手都没碰过。

  6

  于是程陈整天不是忙着上课或者组织各类活动,就是跑去教育局开个会送个材料。到了教育局,程陈就去人秘科找何筱晓,但何筱晓似乎永远都是忙的,要么不见人影,要么忙的没有时间和他正经八百地好好说话。每次从教育局出来,程陈都是几分惆怅中带着几分失落,甚至还有一些不安。

  过了元旦,各类总结检查工作也相应多了起来。学校接到了教育局局长要亲临检查工作的通知。为了这个检查,程陈已经连续好几个周末也没有回家了。当他和校长一行人站在校门口迎接时,惊喜地愣住了,何筱晓也在其中。

  何筱晓随着局长笑意盈盈地与校长和其他副校长打着招呼,看到程陈时,脸上虽然微笑着,眼神却飘了出去,看起来显得高傲疏离。

  程陈心里微微悲凉着,但还是带着笑容客气地向何筱晓问好。经过一段时间的锻炼,程陈已经学会带着另一幅面孔应对人事了。

  局长难得踏足这个偏远的山区学校,校长非常卖力地陪同,一番陪吃陪玩下来,已是月上中天了。校长极力挽留局长留宿,局长本就有这个打算,一路颠簸累得很,偶尔在山区休息一晚,也算是暂离红尘的洗心之眠。

  程陈与何筱晓等一行人安顿下来后。俩人很有默契地来到程陈的宿舍。何筱晓将椅子挪到靠近门口坐了下来,屁股还没坐热,张金枝就咋咋乎乎地提着一瓶热水进来了。

  张金枝腻着声音道,程哥,他忙了一天很累吧,热水我给你提过来了。张金枝的眼睛看都不看何筱晓,只管满眼倾慕地看着程陈,等了你一天,现在才有空和你说上话呢。

  程陈不耐烦道,有什么事你现在说嘛。张金枝说,你这有人,回头我们再说吧。走时还故作熟络地有意碰了一下程陈的胳膊,嫣然一笑出门而去。

  何筱晓不由得有些拈酸道,这么快就和一个农村妹子打得火热了。程陈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何筱晓冷笑,我想的哪样,我可什么不会去想,值得么。何筱晓说,只要看对眼了,还说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

  程陈说,我哪有,刚才那个不是。

  何筱晓道,我都听说啦,所以我来就是把话说清楚,我们之间不可能了。

  程陈愤愤道,这人不是,你有眼睛看不到吗?难道我就这品位吗?

  何筱晓,天晓得,你自己清楚。不管是不是,反正我们之间结束了。

  程陈看到何筱晓没有表情的脸,知道何筱晓这是下定决心要分手了。一个在闭塞的农村,一个在优越感十足的上级机关,再回想这一个学期何筱晓的表现几乎就是在躲着自己。程陈其实也早就明白何筱晓的想法,张金枝的事只是找个由头。

  程陈灰了心,说道,好吧。由你。你心里清楚怎么回事就行。何筱晓有点心虚地打开门忙不迭走了,走时不忘轻掩上门。程陈转身趴在床上一动不动。

  张金枝并未走远,她躲在暗处盯着房间的动静。当她看到何筱晓没多久就出来后,一颗心才算放下,她立马折转身,悄悄喊了声,程哥。

  程陈没理会,自顾自将头埋在被子里。张金枝俯身瑟缩着手伸向程陈想要拍拍他,程陈猛地转过身抱住金枝,满脸是泪,就像垂死的兽一把就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他的脑海里浮现出想到刚来时看到的那片白花花的风景,心里涌起冲动,不由发力揉搓着,忽然发现这个胖女子比瘦板板何筱晓手感好,于是不自觉地加大了力度。

  7

  男女之事,一旦迈出第一步,紧接而来的是一发不可收拾。他和何筱晓也曾有过几次,期间何筱晓总是以各种理由推三阻四,偶尔兴之所致,也让程陈无法尽兴,总感觉哪哪都不对劲,对此他认为是未婚偷吃禁果的放不开。

  相比较下,张金枝虽然外形矮肥,但手感却是极好的,而且张金枝也非常配合。情欲的世界像是打碎的万花筒,俩人在最初都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张金枝也堂而皇之介入了他的生活,洗衣,端饭,扫地。每当程陈看着她迈着灵活的小短腿跑来跑去的样子不由地心生反感,但当张金枝主动贴近的时候,却又无法控制欲望。结束之后,他总是意兴消沉地盯着泛黄肮脏的天花板发呆。

  临近放假,老师们边改试卷边聊天,一位同时分配过来的老师说,何筱晓要结婚了,未婚夫在财政局,听说是教育局分管人事副局长的公子。说完,他有意瞟了一眼程陈。程陈不动声色道,这么快!果然女的毕业就毕婚就没错的。

  张金枝在帮姆妈摘菜洗菜。姆妈说,你一个大姑娘天天往人家程老师房间跑,万一你俩不成,对你影响不好。张金枝抿着嘴笑,他敢。

  姆妈心里有了数,就问,寒假他带你回家见家人吗?张金枝这才想起,程陈从未和她提及家人,甚至聊天也很少。每次单独相处时,都是简单粗暴扑倒了事。

  中午,张金枝遛进了程陈的房间,程陈不悦,“你怎么来了,我在批改试卷,待会要午睡。下午要监考。”张金枝柔声道,有个事商量一下。放假了我随你一起去你家见见爸妈好不好。

  程陈声音有些发硬,我没有父亲,父亲早就病死了。正因为母亲含辛茹苦地说他养大,所以他名字是父母姓氏的组合。

  张金枝笑了起来,那见见咱妈去呗。

  程陈支支吾吾道,我妈还不知道咱俩的事,总得让她有个心理准备,我再带你回家。

  张金枝心里不痛快,回来就告诉姆妈说,程陈有事不方便带她回家。

  姆妈心想,一个寒假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谁知道他回去会发生什么变故。

  8

  晚上,张金枝帮程陈收拾东西。程陈说,你早点回去吧,人家看到不好。张金枝说,我们的事有什么好不好的,别人管不着

  程陈道,你知我知的事,多个人知道不好。我可不想毁你名声。然后他就懒懒地背着手倒在床上。张金枝顺势趴在程陈身上。

  程陈正将张金枝压在身下时,房门呯地被人撞开。张金枝的母亲、哥哥赫然出现。

  张金枝羞急道,妈、哥哥,你们干啥。张母说道,程老师为人师表,就这么欺负乡下妹子不合适吧。哥哥攥着拳头作势要打

  金枝哭道,要打就打我吧,是我主动的。

  张母骂道,死妮子,你就这么犯贱,没人要吗!

  程陈又急又难堪,急赤白脸嗫嗫道,我们是正经谈恋爱,是奔着结婚去谈的。

  站在门外的校长笑眯眯地走了进来,自顾自端把椅子坐下来道,这是干什么呢,有话好好说嘛,都是一家人。我知道程老师人品好,不会瞎来的。金枝是我看着长大的,聪明勤快,早日带回家给你家生个胖崽子哈哈哈。

  9

  程妈有点懵圈,从未听儿子提及,居然他就带了个矮矮胖胖的农村姑娘回来。张金枝一点也不怯场,一口一个妈地喊着。看这样子,他俩关系还不一般。程妈皱着眉,趁着张金枝上卫生间的空儿,悄悄把儿子拉到房里,问他与何筱晓的事。程诚故作轻松道,何筱晓结婚了。程妈有些担忧的看着儿子,娶这个女子,那就是一只脚踏进泥地里,以后很难再拔出来了。

  尽管程妈不情不愿,但婚事还是定了下来。

  程陈父亲早逝,母亲一个人含辛茹苦地将儿子拉扯大,也没什么亲戚往来。所以结婚的时候,只是在家多做了几个菜。但是张金枝家里就不一样了,查人家、定婚、过礼等,张家样样要求都不含糊。

  程陈懒懒应付着,并不愿意张家亲戚跑到他家去,而且还要他出车钱,到家了还要礼物打发等,谈及聘礼的时候就是两个字“没钱”。

  张家对这个女婿大为不满,又见程家人丁单薄,少有亲戚,言语态度间更添了些轻藐。程妈对于张家一干人等也很是头疼。她算是看出来了,张家明显是以农村大户的霸蛮结了这门亲,儿子在乡下还不知道要受怎样的欺负。她就坐在房间里看着丈夫的照片抹起了眼泪。

  程家迎娶冷冷清清,张家嫁女可不含糊,农村结婚该有的排场她家一样不少,各种喜气洋洋的物件满满当当地挤了一屋子。校长特意给这对新人分配了新的住宅。

  程陈想着,既然已经成了夫妻,那就要好好地将日子过下去。于是在新婚之夜,他主动扫起了一地的红爆竹碎屑。

  张金枝则一头歪在了新被褥上,直嚷嚷着累死了。

  程陈说,热水没了,你去烧一下水洗脸上床睡觉。

  张金枝懒洋洋地说道,我要休息,今天可把我累坏了。

  程陈有些不满,但也没说什么,将烧水的热得快直接丢进灌满水的热水瓶里。

  张金枝却又嘻笑着从后面抱住了程陈,程哥,你对我真好,我真幸福。

  程陈淡淡地道,是吗,你感觉幸福就好。他轻轻甩开张金枝的手,洗脸去了。

  张金枝说,我不洗了,我从家里洗了澡过来的。

  程陈有些愕然,你不是下午洗的吗?现在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

  张金枝说,下午洗的,现在还是干净的呀。

  程陈了无兴致道,我累了,睡吧。他便卷着被子胡乱睡下了。

  10

  开学后,程陈周末到城里看望老娘的频率高了,且每次都是一个人回去。金枝已怀孕,担心坐车癫跛,也就由着程陈独自回城,反正他是煮熟的鸭子飞不了。

  转眼就到了春耕时分。张家虽然日子过得去,但田地活也没拉下。正月还没过完,儿子就跑没影了,说是去浙江打工挣大钱。张大师傅就指望着金枝夫妻俩能够给家里帮些忙。

  程陈从没有干过农活,本不想去,但架不住金枝的聒噪。他战战兢兢地脱掉鞋袜,将裤腿卷了起来,一只脚下到冰冷滑腻的泥土里,立刻拔了出来。张大师傅看着程陈细白的长腿,大声嚷道,既然下来了,就不要磨蹭,习惯就好了。程陈只好硬着头皮又伸了一只脚下去,再拔出一只脚又走了一步,不料粘腻的黑土竟将程陈滑倒了。

  程陈直直地倒了下去。旁边干活的农民都哄笑起来。程陈又羞又恼,狼狈地爬上田坝,带着一身泥水头也不回地走了。

  程陈掉进田里摔倒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瞬间飞遍了方圆十里。程陈的狼狈成了当地人茶余话后的笑谈。

  程陈恼怒,铁青着脸对妻子说道,我是城里人,来这教书是有工资的。我从没干过农活,既不需要也干不来农活。我娶你不是为了给你家当孝子的!

  张金枝说道,我家不指望你当孝子,我有哥哥,还轮不上你。但是爸妈把我养大就这么给你了,你不得报答吗?

  程陈冷笑,我报答不起,你可以从此回去。张金枝撒泼大骂程陈没有良心。程陈怒上心来,一巴掌打得金枝差点没摔倒。金枝怒吼一声扑向程陈乱抓一通,然后哭叫着胡乱收拾几件衣物回了娘家。

  程陈颓丧地站在饭桌旁,望着散乱的家。他脑子里忽然闪念,如果不是何筱晓,他会这么快速地和这个女人在一起吗?何筱晓生活优渥,大抵也不会再想起他吧。今后他们也许就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了。程陈的心里泛起酸涩,眼泪也涌出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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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家也就是学校食堂处,每天还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岳父母统统都不答理他,对他脸上挂着的几道指痕也视而不见。程陈气闷在心,索性在家煮点面条之类的打发肚子,食堂尽量不去,对那一家子眼不见心净。

  这么过了半个月,张家却是熬不住了,找到校长叫程陈接女儿回去。程陈抹不开只好去了。

  金枝看到程陈踏进家门,心里狂喜,但表面却冷着脸说,还以为你不上我家门了呢。

  张妈就像是啥事都没发生,亲热地叫着程陈,说金枝早就想回去的,就等着你来接。程陈说,几步路的事,自己不知道回吗?

  金枝说,你那么欺负人,我本不想回去,但现在你过来了我当然要回去,毕竟那是我的家。金枝边说,边要随着程陈出门。

  张大师傅沉声道,就这么走啦?程陈有些错谔。张大师傅说,金枝出嫁了就是你家的人,在我家吃住这么久不要交伙食费吗?程陈气笑,回不回随便你女儿,钱我就不交。张大师傅强硬道,不交你也别出门,你是老师不讲道理可不行。这时,陆续围过来几个看热闹的人。程陈面子上挂不住,只好服软了事。

  程陈就在这种鸡零狗碎的日子里迎来了女儿的出生。金枝一天到晚以孩子为由让程陈忙里忙外,有几次甚至跑到教室来找,称孩子好像不舒服,让他陪着一起去乡卫生院。

  程陈强忍怒火,匆忙布置学生作业,然后跨上自行车带着老婆孩子去了乡里。

  家里不安静,程陈便在办公室写作或是琢磨团委开展的工作等事项,找各种理由拖延时间晚回家,免不了又是迎来金枝的哭闹。程陈身心俱疲,应对着生活的一地鸡毛后悔不已。

  程陈就将一度荒废的文学捡了起来,每天尽量躲在办公室不是看书,就是写字,并将写好作品寄给县里的报社,发表了不少作品。此后,他一发不可收拾,陆陆续续在各类报刊上发表了一些文章。

  背地里,张大师傅却甩着肩膀上的毛巾说,不是和咱喝一江水长大的人就是和咱不一样,你看他那个不郎不秀干啥啥不成的样子,看着都有气。而且老师个顶个的小气。我们嫁女儿陪嫁出去不少,可没见他们给咱家带来个啥,过年过节也就是拎着两瓶烧酒一刀肉,寒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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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就是这个干啥啥不成的女婿,忽然就时来运转,被乡里的王书记看中,要借到乡政府给王书记当秘书了。乡政府的书记当然还没有资格配秘书,其实就是乡政府缺少会写材料的人。

  王书记在报纸上看到程陈的名字,想到在学校检查工作的时候,汇报材料写得漂亮,本人也是戴副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样子,于是就把程陈要过去当文书。

  九十年代初,农村学校的各项经费开支都是由乡镇财政包揽。乡镇财政紧张,动不动就克扣学校的经费和老师的工资。乡党委书记要个人,校长巴不得奉上。这也是很多老师削尖脑袋梦想从政的好机遇,程陈求之不得。

  程陈心里憋着一股劲,誓要让人刮目相看。从此便以乡政府为家,一心扑在工作上。他不多话,写材料又快又好,很对王书记的路子。

  有几次出公差带上程陈,小伙子的表现也让王书记非常满意。觉得程陈是个可塑之材,便有心栽培他,没过半年就将程陈的人事关系转到了乡里,当了办公室副主任。

  那个年代年代通信不发达,乡政府还专门配备了通信员,临时开个会叫个人,就是通信员去跑动了。乡镇工作繁杂,党委书记工作起来大多没有休息日的概念,为了让领导随时找到自己,程陈便时刻在办公室待命。

  那个时候乡政府大院还带着家属区,金枝就缠着程陈在家属区要了个套间。程陈本不愿意,但架不住金枝软磨硬泡。程陈提了一个条件,那就是家里要收拾干净,不能成了家属区的笑话。金枝满口答应。上世纪的乡镇干部大多都以单位为家,单位在哪,家就安在哪。

  家属区的妇女们虽有些讶异于程陈与金枝外形与气质上的不般配,但在这个热情粗野的妮子的主动示好下,很快就打成一片了。“姻缘是天定的,谁和谁能在一起过日子,那都是月老牵着红线拴好了的。你们看小程的婚姻如果不是天定的那又怎么解释呢。”工办主任的老婆如是点评。

  有个这样的老婆,领导和同事们更是对程陈抱有同情式的好感。又过了一年,老办公室主任提拔为副镇长,程陈便接任了办公室主任。

  金枝的家人更是欢天喜地,面对亲友的奉承,金枝妈妈说,我家金枝一脸旺夫相,跟谁旺谁。金枝爸爸则说,这是我给女儿名字取得好,金枝玉叶,那就是享福的命。

程陈 离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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