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凌云说的老地方就是清欢居。
清欢居位于西市东街头,是当时都城内最大最豪奢的客栈,那里向来贵客云集。
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短时间内官府绝对想不到我们兜了一圈,又转回到了原点。
我赶到清欢居时,冷凌云与魏与容已等候多时。
我向南逃了大概有数十里地,那名假冒我的“死囚犯”与矮小男子联同麒麟卫下三四名高手,在一座豪宅后追上了我。
直到那时,我才看清楚那“死囚犯”的真实面目。
他长得尖嘴猴腮,皮松面黄,两道鼠须干如枯草。
他叫关病敌。
我们在交手前,有过几句简短的对话。
他告诉了我,他叫“摧花郎中”关病敌,那名矮小男子名叫“毒手阎罗”药难医,他们是师兄弟。
他说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的师弟,叫做药难求。
药难求就是在喜宴毒案发生后,被我一剑刺死的那名穿青色短打的男子。
药难医与药难求是异母兄弟。
关病敌与药难医之所以死命追我,就是因为他们要为他们死去的师兄弟报仇雪恨,虽然药难求是被毒龙岛赶出来的叛徒。
毒龙岛并非是岛,而是莽山群峰中最险峻的一座高峰。因其峰势孤绝独立,四面緾绕湖水,与世隔离,故而有岛之称。又因岛中林海莽莽,蛇多如毛,是以当地人都称之为毒龙岛。
关病敌他们就是在毒龙岛上的毒龙山庄学的艺。
“同门恩怨同门了,你杀了我兄弟药难求,你就是我们毒龙岛的敌人。”
这是药难医说的原话,也是我们对话的结束语。这话说完以后,他们就对我打打追追,追追打打,折腾了好一会儿工夫。最后还是我钻进了大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借着行人遮掩,才算甩脱了他们。
我一进入清欢居,冷凌云就打趣我道:“我还以为你抛下我们不管,自己一个人跑了哪。”
我告诉了他们我单逃后的遭遇,冷凌云说他也遭到了“黑面飞龙”吕破天跟“一龙一鹰,铁爪双飞”上官敌的死缠烂追。
“黑脸飞驴的轻功是越练越不错了,那么胖的身,那么短的腿,愣追着我跑了几里地远,真难为他了。”
吕破天的轻功造诣的确不俗。
“上官敌倒是名不虚传,只是想不到他名震江湖,到老却沦为了皇帝的跟班随从。可悲,可叹。”
冷凌云感而慨之地说上官敌。
我道:“这就奇怪了,上官敌自入宫以后,江湖上就再未见过他半点踪迹。据说,他日夜随行天子,周护天子安危,从未远离过天子一丈距离。这一次他怎么就出宫来了?且还追你追了那么远。”
冷凌云玩笑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这说明皇帝又来对你御驾监斩了呗。”
魏与容瞧我们说得热闹,接口说道:“你们俩都被人撵着打了一通,铁衣还没回来,是不是也被人缠住了,会不会有危险呢?”
她不提醒,我当时倒真忘记了冷铁衣。
只听冷凌云淡淡一笑道:“放心吧,我这儿子虽尚未尽得他老爹我的真传,但一般人想要追上他,却也没那么容易。”
魏与容道:“可他手臂有伤。”
冷凌云伸展了下懒腰:“那点小伤对他来说,还不是蜻蜓点水一样,这小子指不定跑哪瞧乐子去了哪。”
魏与容听他说得轻松,也就放下了心,她道:“这就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吗?”
我也是当时才知道冷铁衣叫冷铁衣的,对于他与冷凌云竟是父子,倒真是出乎了我的意料。
“你何时有个这么大的儿子?”
“有三四年了吧,本来一直想带他去见你认认人的,但一直没抽出时间来。”
“他们像不像兄弟,他才只比铁衣大七岁,却非赖着要铁衣给他当儿子。”
“瞎说,分明是他緾着要认我做义父的,怎么能说是我赖着他。我要不是看他天生跛足,又无父无母,没有个倚靠,流浪在街头受人欺负,生了恻隐之心,我才不需要他当儿子哪。”
冷铁衣是左足微跛,但他的一身轻功却是多少健全之人都难望项背的。
只见魏与容秀口轻抿,浅笑说道:“是是是,也不知是谁说的,不做儿子不传艺。”
我在这时想到了那封署名方掷怀的信,就让冷凌云把信取了出来。
信在魏与容身上放着,我见到信后仔细看了看信中内容与书写字迹。
信中简短扼要地提供了我被关的信息与施救计划,以及刑场斩人乃为圈套的提醒。
字迹并不是方掷怀的,我甚至是第一次见到,虽说书写还算规整,但却给人一种不太顺手的感觉。
“只有一封信?”
“还有一封,就是那郭长生的亲笔提人信。另外有的,就是我救你时所穿的那身官服了。”
显然,信是移花接木的手段,方掷怀已经死去,不可能是他所写。郭长生的亲笔提人信也肯定是伪造的,他不可能会救我,我们的交情远不够他为我冒险。
我当时陷入了沉思,我想不出是谁要救我。
良久,我对冷凌云说道:“你之所以会派冷铁衣前去刑场,是因为你信不过他们?”
冷凌云道:“我是今天早上才接到的信。我在知道你要被杀头时,也知道了方掷怀已死。所以,我有理由怀疑这是个圈套。但我又不得不信,因为我想不到他们给我下套的目的。进退两难的情况下,我想到了两头并进。”
我们最后又推敲了一通,终是毫无头绪。
一个时辰以后,冷铁衣晃晃悠悠地从外面走了回来。当时,连冷凌云都等的有些坐不住了。
冷凌云一见到冷铁衣,先上下打量了一番,才说道:“不错嘛,这回没有受伤。”
冷铁衣咧嘴一笑,冲着魏与容就说道:“义母大人,义父大人他这是在关心我吗?他竟然会关心人了?他是不是病了?”
魏与容俏脸一红,偷瞄了我这外人一眼,柳眉轻蹙道:“说过多少回了,不许这样叫我。”
冷铁衣嘻嘻一笑:“老爹,我娘她害羞了。”
魏与容听到这话更是羞得无言以对,索性直接起身,剜了一眼冷凌云,走去了内室。
“又不是我让他叫的。”冷凌云先是一脸的无辜,然后故作严肃地对冷铁衣说道:“你小子净瞎惹事,还不快快见过你秋伯父。”
冷铁衣上前就要行礼,且是叩拜大礼,我见他肩动,急忙就拦下了他。他比我也小不了多少,我岂敢轻受。
“不须见外,刚才的伤重不重?”
“那哪算伤啊,不碍事的。”
“那逃的路上可曾遇到追兵?”
冷铁衣一聴这话,明显来了精神,他抄起一壶水就对口猛灌一气,然后说道:“舒服啊……何止追兵,我跟你们讲,我这么久没回来,其实就是在外面打探消息哪。”
冷凌云打着哈欠,道:“等你都快等睡着了。说吧,你打探到什么消息了?”
“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为父着急睡觉去。”
“那就等您睡醒了再说吧。”
聴他二人对话我当场就明白了冷凌云为何会收冷铁衣为义子,冷铁衣又为何会拜冷凌云做义父了。这两个人的相遇,绝对是老天的精心构造。
他们俩又扯了一通皮后,冷铁衣才说出了他打探到的消息。其时我已困意浓浓,我当初在牢里几天几夜几乎就没怎么合过眼。
冷铁衣探到的消息既让人意外又不让人意外,让人意外的是皇帝竟真的在法场观刑,他一直都在城门楼上的阁楼之中。
冷铁衣在逃跑中耍脱了追他的郭长生等麒麟卫后,就又反跟踪郭长生回到了西城门。于是,他就看到了阁楼中的皇帝,以及一干朝中重臣。
冷铁衣说:“你们知道吗?那皇帝下城楼的时候,是从梯阶上一层层滚着下去的。我远远就看见他的一张脸被栽成了胖猪头,哈哈,皇帝竟然也会滚。后来,我就在城里转了转,所有的城门都被调重兵严守了起来,而且他们也开展了挨门挨户的地毯大搜捕,估计很快就能查回这清欢居。”
官府的搜捕行动就是不让人意外的消息。
法场被劫,关系到义国的法纪威严,皇帝当然不会放过我们。
紧接着我们就说到了如何潜逃出都。
冷凌云早在前去劫我的路上就拟好了退路。
他告诉我他在看完那封神秘书信后,想到了两头并进,两头并进的缺陷就是最终需从守卫众多的都城逃出去。但冷凌云不怕,他相信自己的“凌云大步”能在追兵赶上之前,逃出城门。可就在他前去天牢劫我,要出北城门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设想成了泡影。
“整个都城的大小城门都至少增加了五百名守卫,而且只进不出。要不是我穿着麒麟卫官服,仪表堂堂,气度不凡,又打点了二百两银票给他们。恐怕,我还真不太好堂而皇之地走出去救你。”
“不好走出去,那就闯嘛,老爹轻功天下第一,怕什么。”
“笨蛋,那样岂不是打草惊蛇了。”
“那咱们就给他们再多塞点钱,你还穿着那身官服。”
我听后接道:“已经不行了,闹了那么大动静,咱们的体貌特征肯定已传及各处城门要口。”
冷凌云道:“所以,我出了城门就又想了一条妙计。”
他的妙计很简单,就是让冷铁衣护着魏与容先到南城门近处等候。我跟他则跑去云梦皇城放火烧宫,制造混乱,然后再伺机闯南城门而去。
“皇城高手实在太多,过于凶险,咱们去东城烧一通即可,效果跟烧皇城差不了多少。然后,铁衣在南城门处看着,待到乱起,趁机在南城门也烧上一把,两边遥相呼应,这样咱们更好出城。”
我对冷凌云的计划作了简单的调整。
东城区历来住的都是高官显贵,它在都城的重要性仅次于云梦皇城。并且,东城区的守卫相较于皇城又薄弱得多,我们更容易脱身。
冷凌云他们赞成了我的说法。
计划一定,我们便着手做起准备。冷铁衣雇了辆马车,稍做乔装,就载着魏与容先行出发了。
我跟冷凌云则打扮成小贩模样,离开了清欢居,到街上胡乱吃了点东西就开始往东城赶去。
其时,大街上盘查搜捕的官兵往来不绝。巡逻马队,随处可见。我们俩一路走走停停,躲躲藏藏,以避官府耳目。等我们赶到东城时,天色已然黑严。
我之所以建议去烧东城,除去上述的两条以外,其实最主要的还有一条就是司空揽月就住在东城区。
他借我与方掷怀之命,保享富贵,那我就借他之命逃离都城。
冷凌云听完我要杀司空揽月的想法后,从不喜欢伤害人命的他,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
“卖友求荣的小人实在可恨,该杀。老哥你负责杀人,兄弟我负责放火。”
于是,我二人到了东城后,就直接寻进了司空揽月的宅第。
大太监魏高一直窝在宫中,我没能力除去。但司空揽月一个无力文人,我自信要杀他那是手到擒来。
可当我跟冷凌云见到司空揽月后,我才知道我错了。
错得离谱。
司空揽月果然奸诈,他算好了我们会去找他。是以,他早已布好口袋,端坐在大厅上等着我们自投罗网。
我跟冷凌云一进入大厅,就遭到了郭长生,关病敌,吕破天等一干高手的猛烈攻击。
他们知道冷凌云轻功绝妙,天下无双,所以他们在大厅内外出口都囤满了官兵,且在房子四周以及屋顶都张好了层层铁网。
我二人已无路可逃,唯有死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