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欢听戏,尤其不喜欢听带有浓重苏北方言的淮戏。但有一件事改变了我的看法,使我对淮剧产生了兴趣,并久久不能忘怀……
那是四年前的一个秋夜,我上小夜班,负责护理十二床的张姓病员。这位病人年龄在三十岁左右,得的是肝坏死,脸青黄,身体极度消瘦,肚子和腹部奇特地大。陪床的是他的妻子,挺着即将分娩的大肚子,我听张姓青年唤她为巧珍。
在值班室,我和巧珍聊了起来。当谈到她男人的病情时,她一脸的悲伤。她知道,她男人的病已是晚期,大医院去了几家了,已到了无法治愈的地步。她说,这个她男人也十分清楚。说着巧珍的眼泪成串地滚落下来。但走到病床她男人面前,她却又强打着笑容,说话时轻声细语,一看便是一对恩爱的夫妻。
夜里十点多钟,病人相继安定下来,病区走廊出奇地静。这时,从走廊东首的二病区传来了一句句嘶哑低沉的淮剧唱腔,一种叫作老淮调的吧。我侧耳细听,原来是张姓青年在吟唱。唱词的内容大意是:他家住建湖芦沟镇,是村里的贫困户。他自小丧父,母亲一手将他拉扯大。他没什么文化,但非常爱好淮戏。在厂做临工时认识巧珍,从自由恋爱到喜结连理。他怨恨老天不公,将厄运降到自己头上。他留恋人生,对母亲和妻儿无限眷恋。
淮剧的曲调是那样地悲怆、哀婉和凄凉。他唱得如泣如诉,声声催人泪下。尽管在低吟,但却感人肺腑,让人心碎。常言说:鸟之将亡,其鸣也哀。站在病房前,也许是动了恻隐之心,我本应该去劝阻他的,但没有那样做。
窗外冰冷的月光倾泻在病房内,秋夜凉如水。张姓青年侧坐在病床上,仍在低哼着他自己编的唱词。他的妻子坐在床边,拿着毛巾不停地擦去他脸上的泪水。此情此景,更增添了一份秋天肃杀、悲凉的气氛。我惊叹淮剧曲调竟有如此的震撼力,把我带到了那悲痛欲绝的灰色的境界之中。这位张姓青年没有什么文化,却能通过淮剧唱出他内心深处的痛苦,以及留恋人生的复杂心理,进行情感上的宣泄,这是任何流行歌曲都不能做到的。
第二天,第三天,张姓青年由于病痛的折磨,情绪更加低落,不但晚上唱,白天也唱,唱时眼泪鼻涕一起流淌下来。巧珍更是泪流满面,不停地拿毛巾给他擦拭。
第四天,轮到我休班。这天,他的病情严重恶化,医院传下话来,他们就出院了。因为看病,他们又落下了一笔不小的债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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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后,我随院医疗队到周围乡下义诊,来到芦沟镇,无意中遇到了巧珍。在她的一再邀请下我到了她家。她家里一贫如洗,低矮的堂屋内靠北墙放着一张老旧的方桌,桌上还摆着张姓青年的遗像和一些供品。我的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味道。然而,让人欣喜的是堂屋中央的一个小窝篮里,睡着一个小婴儿。初冬的阳光照在婴儿红朴朴、粉笃笃的小脸上——一个新的生命诞生了。
今年秋月,我因公又到了芦沟。当地帮扶工作队的一个熟人告诉我,去年有一青年入赘巧珍家,四个姓又组成了一个新的家庭。那个青年是一个有文化的小伙子,很能干,在工作队的帮扶下,承包了村里土地长西瓜,成立了合作社。他们很快还清了张姓青年治病拉下的债务,不但脱贫了,而且日子过得很是小康。
我问熟人:“那青年是否喜欢唱老淮调?”
熟人道:“不,那青年更喜欢唱现代淮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