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他的粗暴脾气,她总是忍气吞声;对于他的无理取闹她也是迁就有余。从年轻直到现在,她已经习惯了和他吵吵闹闹的生活。
年轻的时候,为了维持一家七口人的生活,他一人挣工资显然是不够的,所以她经常出外打临工,她当过装卸工,给包工头做过饭,后来干上了买豆腐的营生,总算有了一份稳定而可观的收入。每天,她很早就推车出去买豆腐,天擦黑才回来,回来后又忙着做豆腐。 而他每天必做的一件事就是清点买豆腐的钱,她将所买的钱全部上交,却没换来他完全的信任。
有一次,他攥着满把的块钱和毛票说:“今天的钱数不对, 50斤豆腐应该是75块钱,怎么才70块钱,那五块呢?”
“所有的钱都在这了!”她慌忙解释,并将衣兜翻了个底朝天以证明自己的“清白”。
他狐疑地看着她,她竟像是真的“贪污”了五块钱而惶恐不安,连忙说再找找,就赶紧跑到厨房去做饭,她猛然想起五块钱借给了旁边买豆芽的小马,她赶快跑过来报告,这才打消了他的疑虑。旁边的邻居及朋友都说她太老实,不长心眼,可她依然我行我素,对他“忠心耿耿”。
他很少给她钱花,在他看来,有吃的就该知足,至于穿的,有儿女给买就行了。有一次,他领着她回了趟老家,他给自己买了两件体恤,一双皮鞋,什么也没给她买,她委屈地哭了,“一路上,我帮你提大包,照顾你吃喝,你给自己买了那么多东西,我连双袜子也不给买,……”
“我买啥了,一共才花了几十块钱,你不是有袜子穿吗,要那么多干嘛?”他不以为然。
“袜子也不是你给买的!”她越说越委屈。
“不买,我就不想买,怎么的,爹们不想买,你能把爹们怎么样?”他说不过竟强词夺理。
“我就不给你做饭!”
“你爱做不做,爹们下馆子!”
她哭嚷了半天,哭累了,睡了一觉,起来后又去做饭了。
对于她做的饭菜,他极其挑剔。每天他都要在饭桌前唠叨一番,淡了不行,咸了更不行。有一次,他让她用生牛肉炒豆芽,而她用熟牛肉炒了,他好不高兴,破口大骂,“你他妈长猪脑子,诚心不让老子吃是怎么的?”
“还不都一样!”她反驳到。
“放屁……”后来,她不作声了,只见他一个人在那里口沫飞溅,指手划脚。
她的怯懦软弱和逆来顺受助长了他蛮横无理的坏脾气,而他的坏脾气又加重了他的高血压;还由于他长期暴饮暴食,抽烟无度,他又患上了糖尿病和肺炎,他的身体状况频频亮起了红灯。在他即将迈入70岁的门槛时,这些疾病犹如洪水猛兽般向他袭来,势不可挡,一向彪悍而威武的他倒下了,连同他的霸道与威严一起倒下了,她终于可以翻身农奴把歌唱了,可以在他面前扬眉吐气了,可看到他呆滞的目光和孱弱的身体,她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她突然有一种失去被领导的感觉,反而非常不自在。所以尽管他已病入膏肓,言语迟钝,行动不便,她对他依然言听计从,不嫌不弃,照顾有加,常像哄小孩似的对他说:“听话,快穿衣服,不能感冒了。”他虽然嘴里骂骂咧咧的,但还是很配合地把衣服穿好。有一天,他因血压猛然升高而抽风,嘴巴都抽歪了,她以为他不行了,竟抱着他的头号啕大哭,“哎,一辈子也没享上福!”
到底是谁没享上谁的福啊,在这个爱的不等式里,她像一个母亲宠了他一辈子,时时处处惯着他,让着他;而他像一个被溺爱的孩子将坏脾气发挥到淋漓尽致却浑然不觉。这辈子他拥有她,是幸福而知足的;而她拥有他,也是幸福着他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