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秀外婆过百岁生日了，兰桂芳渔村这一夜灯火通明，村民自发地组织一次庆祝活动，兰桂芳渔村上百岁的老人就秀秀外婆一个人。
秀秀外婆脸上的皱纹很多，头发也花白，她的两只大眼睛有点浑浊，看不清三尺外的东西了，而她的一双耳朵灵敏得能分辨出走近她身边的每一位熟悉人的脚步声。
秀秀外婆喜欢穿一件缎子面料的白长褂，挨着墙壁走路，轻轻巧巧，没有一点声响，她的那双绣着牡丹花的绣花鞋温柔地抚摩着光洁的地板。
秀秀外婆有一只黑匣子，黑匣子可以上锁，锁是铜锁，摩擦得闪亮，她常常打开黑匣子，黑匣子里平躺着一双绣花鞋，绣花鞋的颜色不再鲜艳，但只有这双褪了色的绣花鞋才能让秀秀外婆露出最温柔的微笑，她的大眼睛也不再浑浊，幸福的眼泪让她的眼睛明亮清澈。
为什么秀秀外婆那么喜欢看着一双黯淡的绣花鞋呢?我不知道。
每次，秀秀外婆抚摩着绣花鞋，怀抱着绣花鞋，脸贴着绣花鞋，幸福的热泪滴到绣花鞋面上时，绣花鞋上的鸳鸯就活了起来，整个房间蔓延着欢快的唧唧喳喳声。秀秀外婆的周围出现了一片美丽的苍翠的森林，森林边有一个清澈明净的池塘，池塘里鸳鸯戏水，阳光从树缝中渗下来，池塘像是披上一件金色的雨篷，鸳鸯的身子发出灿烂的光晕。这时，秀秀外婆变得年轻了，是一个美丽的小姑娘，有一头黑亮的长发，红彤彤的圆脸蛋，又好看又可爱，她比鸳鸯鸟更快乐。她的身旁坐着一位男子，他的怀里抱着一只黑匣子。他拿出一双绣花鞋交到秀秀外婆的手里。她微笑起来——是的，她又微笑了，可是他早已消逝早已不在了，许多形象、许多思想只在她的眼前掠了一下，现在，秀秀外婆是个老太婆，还是坐在那儿，坐在那儿抚摩着那双褪了色的绣花鞋。
秀秀外婆过了百岁生日，在她死前，她讲了一个长长的故事，故事里，他高大魁梧的身子站在木船边与她挥手，挥手却成了永别;故事里，秀秀外婆蹒跚着三寸金莲，在礁石边采螺抓蟹;故事里，秀秀外婆就着灰暗的油灯穿针引线;故事里，秀秀外婆收养的五个孤儿渐渐成长。
秀秀外婆坐在她的靠椅上，“我讲完了，也累了，我想睡觉了。”
于是，秀秀外婆把头轻轻地后仰，她慢慢地吸了一口气，微笑着合上了她那看似浑浊的大眼睛，脸上是幸福和安详的表情，好像阳光一直照耀着她，温暖又平静。人们就说，秀秀外婆死了。
兰桂芳渔村的男女老少排着长长的队伍，簇拥着秀秀外婆。秀秀外婆躺在那儿，百岁老人是那么的美丽，她的眼睛虽然紧闭着，但她所有的皱纹都没了，她的嘴角有一抹微笑，她的头发银光闪闪，那是温柔和善的秀秀外婆，谁看着都不会害怕。黑匣子放在她的枕头边，那双褪了色的绣花鞋放在她的胸口，秀秀外婆的两只手环抱着胸口的绣花鞋，这是根据她的遗愿做的。
兰桂芳渔村的西口有一废弃的池塘，人们把秀秀外婆葬在了池塘边，高高垒起的坟头在月光下发出银光，像秀秀外婆的一头银发。死去的人一定比我们活得更好，所以她不再回来，死去的人一定比我们活着的人知道得更多，所以她不再出现，懂得保佑和庇护。
废弃的池塘水不知不觉地清澈起来，兰桂芳渔村的人们喜欢去西口的池塘边纳凉聊天。兰桂芳渔村的人们说，秀秀外婆这么长命，是因为秀秀外婆是个好女人。虽然，兰桂芳渔村的人们甚至没有一个人说得准秀秀外婆的全名，没有一个人说得准秀秀外婆的身世，但这有什么关系呢，秀秀外婆是兰桂芳渔村健康平安温暖的象征。兰桂芳渔村的男人们细心地为自家的女人做了黑匣子，兰桂芳渔村的女人们把秀秀外婆穿针引线的一双双精致的绣花鞋拿到池塘里洗得干干净净，把干干净净的绣花鞋珍藏在自家男人做的黑匣子里。
一天晚上，银白的月光下，池塘里出现了一对鸳鸯，鸳鸯戏水，兰桂芳渔村的人们在睡梦里都听到了那唧唧喳喳欢快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