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这儿的方言里,习惯叫金蝉为“知了猴”(音似),它们好像天生就是为了充当乡下人的美食活着的,而不是像法布尔的《蝉》里所写的那样,冲破漫长的黑暗,为了繁衍而歌唱。我们可不会让它们冲破黑暗,顺顺当当地爬到树上一展歌喉,我们有的是办法对它们围追堵截。乡下的知了猴也乐意玩这种堵截与反堵截的游戏。于是,天一黑下来,白天的热气还没有退去,我们与知了猴的战斗游戏就开始了。
但凡树多的地方,知了猴也一定多。村里当然是绿树环绕的,除了道路两边挺拔的白杨,知了猴最爱爬的就是粗壮的梧桐树。村子里有一片茂密的梧桐树林,每天晚上,树林里到处是星星点点的手电筒的亮光。男女老少在喝完咸糊豆粥后,像老鼠一样出了洞,一半算是散步消食,一半也是想摸知了猴挣点儿零花钱。一只知了猴可以卖5分钱。据说,一只知了猴的营养价值可以抵两个鸡蛋,所以即便为了补充营养,也要摸黑走这一趟。梧桐树很粗,两个人都抱不过来,绕树走一圈,我们常常可以摸到十几只知了猴。
如果当天晚上摸的知了猴多,母亲便拿到收购站直接卖了;如果太少,只有十几个,不值得跑过去卖,就留着自己吃。我既希望可以摸很多知了猴,挣了钱拿回家买柴米油盐,又希望母亲手下留情,给我煎几只解解馋。大多数时候,母亲都会在卖知了猴回来的路上,再顺道摸上几个,给我做第二天的“营养早餐”。怕知了猴等不到我吃,就变成知了飞走,母亲会将它们洗干净后,直接埋在盐罐子里。我最喜欢站在灶间里,看母亲烧玉米糊豆粥之前,先挖一小勺油放进热锅里,等油热了,再将已经软绵绵的知了猴放到油里煎炸。等知了猴被煎得两面都金黄发亮,脊背上露出黄嫩的肉时,就可以装入盘中吃了。
常常等不及母亲将知了猴盛入盘子,我就从热油锅里捏起一个丢到嘴里。在舌间几番颠来倒去之后,热气便消了,还没有品出是什么滋味,那团肉便滑入了胃里。我和姐姐早在前一天晚上就数好了知了猴的个数,第二天不会为此打架。我自己的吃完了,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姐姐吃着属于她的那几只。我好后悔没有慢慢品味,想着如果将知了猴搭配干馒头吃最好了;若将煎饼铺开,把知了猴卷进去,肉香与面香糅合在一起,更是别有一番风味吧。
在同学中,二马是最会享受的。他家境富裕,是个阔绰的“公子哥儿”,竟然在课间收购周围同学摸的知了猴。我们的校园里除了五间并排的教室和两间办公室外,就是粗壮的梧桐树和杨树。一到下雨天,学生们便从教室里蜂拥而出,蹚着水摸知了猴。不管摸到一个还是两个,我们都会卖给二马。别人收五分钱一个,他收一毛钱一个。有时候他不在,我们就直接到传达室找他的爷爷奶奶。他们负责看护学校,锅碗瓢盆一应俱全,可以代孙子买知了猴,随手做成焦黄酥嫩的美食,留给二马吃。
一整个夏天,二马究竟吃下多少只知了猴?我不知道,却十分羡慕他奢侈的“公子哥儿”生活。直到有一天,他老娘知道了这个秘密,上自习的时候,将他从教室里揪了出来。吃了那么多知了猴的二马很轻易地就挣脱了他老娘的“铁砂掌”,沿着偌大的校园跑了起来。他老娘也不服输,两人不相上下,在校园里展开了一场“越野比赛”。整个校园都沸腾了,大家也不上自习了,全部跑出来追着看二马和他老娘的这场追逐战,听二马边跑边跟他老娘争辩自己没有收购很多知了猴。他老娘嘴里胡乱骂着,恨不能将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做成知了猴一口吞下去!
那时知了已经快要“下桥”(过季)了,树上知了的鸣叫声还没有校园里同学们兴奋的喊叫声响亮。我幸灾乐祸地欣赏着这场有趣的追逐战,又在一声声沙哑的知了鸣叫声中,想到我还没有靠“公子哥儿”二马攒下一些可以买漂亮铅笔和橡皮的零花钱,忽然生出一丝惆怅。这个食物和钞票都丰裕阔绰的夏天就这样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