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三伏天,最期待的就是一场大雨。老人们都从家里搬了小马扎出来,坐在桥洞里乘凉,边摇扇子边说:“这是谁拿盖子把咱庄盖住了吗?也不刮风下雨,热死个人。”
原本绿油油的树叶耷拉着脑袋,河边的蝉也不知道躲在哪棵树上,叫得烦人。菜地里的菜也撑不住了,挺不直身子。妈妈每天一早就指派我去菜地浇水。
马路上更是烫人,穿着凉鞋,脚底冒热汗。从城里批发来的雪糕,一箱子最多吃两天,一会儿从冰箱里拿两根,一会儿再去拿一根,到最后老妈索性熬了一锅黏绿豆,加上糖放冰箱里冻着,想吃的时候敲碎了就行。
老天爷终于看不下去了,在我们村快被蒸熟的傍晚,狂风终于四起。“起风了!”我坐在屋里看书时,窗户被风吹得咣当一声关上了,我立刻从窗户伸出头大喊。
老妈早就知道要起风了,正在平房房顶收拾山货。我连忙跑出去帮忙,麻利地把晾晒的衣服取下来,裹成一团,啪一下甩在沙发上;转身赶紧把车推进屋里,把院子里的餐桌收拾好放屋檐下,再找铁皮盖子盖住井口。
天说变就变,风把衣服刮得贴紧身体。老妈把山货扛进屋后,掐着腰出来看天,不知从哪里刮来的乌云,刚才还晴朗的天瞬间就变得黑压压的。
“喔——喔——”弟弟不知搭错了哪根神经,冲着天上飞过的鸟乱叫。我从后面拍了他一下,让他趁着没下雨把家门口栽的两棵辣椒苗绑好,别一会儿被大风吹歪了。
我蹲下绑辣椒苗的时候,风从脖子里往下灌,挠得脖子痒痒的,直教人发笑。天黑得更彻底了,没有雷电,但看这架势,一点儿都不输给上次雷雨交加的天气。
“黑云压城城欲摧。”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想起学过的诗句,下一句还没说出口,雨点就噼里啪啦地砸下来,没有一点儿预警,和平日大雨到来前淅淅沥沥的小雨滴全然不同。我们赶紧把剩下的木棍插好,三下五除二地绑住辣椒苗,豆大的雨滴砸在背上,两三秒衣服就湿透了。
我们连忙弯腰缩肩往屋里跑,前脚刚进屋,后脚就下起更大的雨,就跟拿舀子泼的一样,哗哗地,一瓢一瓢地砸地,雨溅到屋门口。
雨来得快,走得也快,淋过雨的风很清凉。我们家后面没有人家,有几十棵高大的树木,起风时,风从后面吹来,整个屋子都凉爽。我喜欢屋后面的穿堂风,每一次起风,我都会情不自禁地把目光投向挂在门后的风筝。可夏天太热了,不是放风筝的时候。
一整个夏天,村庄就在闷热的天和凉爽的雨中循环。可是,我对雨实在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因为一下雨我就闷头睡大觉,还耽误了出去玩。
二
要说等雨,还是在学校里等着痛快。只要不在上体育课时下雨,大家都很期待,黑压压的天,我们完全没心思上课,五六十双眼睛时不时地瞟一眼窗外,就等着下雨。
我们学校在山腰附近,视野十分开阔。赶上狂风暴雨的时节,走廊里挤满学生,那云坠得仿佛伸手就能摸到,我热得一脑门汗,站在走廊里吹风。
雷阵雨也都很听话,一定会在上课的时候下。全班齐刷刷放下笔,扭头朝窗外看。老师也幽默,悠悠地说:“就你们这个专注力,还想考高中呢?一定要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说着,他迈着小碎步朝窗台走去,把头稍微侧一侧,看看大雨有没有淋湿他放在车棚里的电动车;看到没淋湿,又扭头回来说我们不专心。
历史课本上的话一点儿都不假,房子的发明带给人巨大的安全感。我翻开历史课本,看着河姆渡人盖的矮矮的房子,心里想,要是下大雨,河姆渡人挤在房子里躲雨,那也挺幸福的,就跟我们全班扭头看着窗外的滂沱大雨,一点儿也不担心淋到自己一样。
雷阵雨来得快,走得也快,往往要放学了,雨就停了。通红的晚霞,噌一下就染红了天,要不是突然变凉快,仿佛没下过雨一样,一转眼就把刚才雷雨交加的场景忘记了。
这么好的天,怎么能回家写作业呢?我和同桌骑着车,慢悠悠地在县城的路上逛,路过卖竹筒粽子的小摊,香味都把胃留下了,可口袋空空。索性就这样一直骑,骑到漫天红霞消失得无影无踪,骑到刚才被暴雨浇凉的空气又热起来,才带着黏糊糊的汗回家。
“怎么回来这么晚?”老妈已经做好了饭。
“留在学校写作业了。”我放下空荡荡的书包,开始吃饭,天这么闷,可能晚上又要下一场雨。
“妈,再下雨,是不是就要发大水了?”
没有人理我,妈妈吃完饭去村头凉快了,爸爸去桥洞玩了,弟弟也不在家。我胆子大,作业一个字都没写就打开电视机看动画片。
至于理由嘛,我已经想好了,回头就给老师说:“家里下大雨房顶漏水,在家接了一晚上水,实在腾不出手写作业。”
这是一个从没用过的理由,老师应该会相信我。毕竟夏天的大暴雨真的很大、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