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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永峰:泉河故事——我和我的岁月

时间:2023-09-24    来源:馨文居    作者:黑渊  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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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我的岁月,就如风中的落叶,飘来飘去,却不曾安稳;我的人生呀,平凡如草,似乎没有在生命的土地上扎下根。我曾在城市的角落苟生,活着像一条流浪的狗,在无数的鄙视中,尝够无尽辛酸,品味人间沧桑之后,再苦再难,只能咬咬牙咽到肚子里,父辈和我一样都习惯了属于我们的命运。

  农民的一生,就如一眼望到头的黄土,默默无闻又无语……都曾反抗和奋争,都曾想鲤鱼跳农门,最终又习惯了命运……

  我出生于豫东平原一个穷困小乡村,那是1978年的夏天,娘在擀面条时突然肚子疼,生下了早产的我。那是马年,马一生都免不了奔波,我即不是骏马,也不是黑马,生下来很瘦很小,娘说,难养活,这孩子咋这么稀溜呢,头都软软的。那时侯,还是人民公社,虽不再吃大锅饭,一家分的那么点粮食,根本吃不饱,在我之前,娘已经生下了三个孩子,我是老幺,这么多张嘴,娘又怀孕干不了重活,自然挣的工分少,分的粮也少,娘在怀我时就缺少营养。

  娘在大锅饭时侯,落下了饿病,后来生下的我也有饿病,娘说她在干活时一饿起来,就浑身冒汗,浑身无力,就必须找东西吃,娘说没有吃的,一饿就喝红糖水,后来我才明白,那叫低血糖。

  我在上小学时,就怕饿,一饿就翻白眼,把娘吓得不轻。记得一次,我饿晕在院门口,醒来娘搂着我,一口一口喂我吃面叶,面叶碗里飘着蛋花,还有几滴香油珠子在碗里转,好香啊!哥哥姐姐蹲在面前,可怜巴巴望着,嘴里馋得不停咽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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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姐都抱怨娘,说娘偏心,有啥好吃的都留给我吃,娘说,咱这穷家,有啥好吃的呢,你弟怕饿,又瘦又弱,他吃不完,你们再吃。

  小时侯,三天两头发烧生病,娘可怜我,就多疼我。

  在我的印象里,来到这世上,体味最深,也是一生痛苦的,就一个字:穷!

  从六岁记事时,依稀记得,娘穿的总是很破很烂,一件白短袖汗衫几乎都是洞洞,缝都没法缝,娘就那样穿着。爹在生产队织丝厂织箩网,箩面用的丝网,和窗纱网差不多的东西,娘在生产队用缝纫机做衣服。社员见到爹,都给爹脸面弄赖,说你娃呀妈穿的都挂不住了,你也啥得给你娃呀妈扯点布,我那抠门的爹,这才咬咬牙给我娘买个蓝碎花的长袖衣,娘穿了十多年,都没舍得扔。娘说,跟你爹过一辈子,他就给我买过一件这样的衣服。

  我的娘,的确和这个男人没过上过好日子。爹又抠门,又不疼人,和娘的感情不好,经常吵架,娘一恼就闹,又哭天喊地,又装疯骂傻,爹还打娘,娘总是夜里跑着哭着回娘家。不知多少次,我们姊妹四个一边抹眼泪,有时候哭着哭着就睡着了。娘和爹生气,就不想要这个家,但娘不打孩子。

  我的小时侯,最担惊受怕的,就是娘和爹闹。

  我爹又小气,脾气也不好,小时侯打我哥,打得狠得不得了,都往死里打。

  我从心眼里,看不起爹,没本事,还打女人打孩子。但我自己,后来也不算个好男人,也是没本事,也不会哄女人,但我不忍她伤心。

  我的娘不识字,有点愚昧,但娘总疼自己的孩子,归根是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娘的悲剧,在于婚姻不幸。

  娘说,娘结婚前,媒人介绍个当兵的,娘很满意,还给人家做了鞋,但我姥爷很古板,倔脾气,非要我娘嫁给我爹,姥爷说我爹会手艺,看着不笨。

  娘拗不过她那倔强的爹,结果一辈子婚姻不和,与我爹吵了一辈子架。

  小时候,我家和爷爷奶奶住一个院,一个小院子,也没围墙,四间队里统一盖的红砖瓦房,我们一家住两间,爷爷奶奶一家住两间。东头一间灰砖灶房,用高梁杆糊上泥巴隔开两个灶屋,下面一个大洞,我总在这个洞里爬来爬去。每次爬到奶奶灶屋那边,奶奶都拿着擀面杖吓唬我,让我爬回去。

  我的奶奶也是一小气村妇,和儿媳妇都不和睦,生了四个儿子饿死俩,两个女儿,一辈子也没过上好日子。奶奶年轻时跟着我爷去湖南南乡要饭,我爷是个石匠,会打石磨,以前都用石磨磨面,也算个手艺人,我爷当过国民政府的兵,在山西抗过日,也不识字,一个粗人。

  我爹小时侯上小学,很聪明,总是全班第一,没上到中学,我爷就不让去上了,说家里穷,娃大雪天赤脚上学,孩子也苦,家里需要劳力种地。当时的校长很惋惜,多次到家里做工作,也没能说服我爷。

  辍学后的爹,好多次都在梦里哭醒,爹给我们说,让我们好好上学,上学才有出息。但是,我爹当年的辍学故事,差不多他的孩子们又重复了一次,理由也是一样:穷,上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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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爹和娘那辈农村人,差不多都过着一样子的苦日子。人民公社时,刮浮夸风,把人都饿怕了,大锅灶,一个馍,火柴盒,大人一个,小孩摊不着,稀饭都是瞪眼稀饭,一眼能看到碗底。

  我们大队,是县模范村,从村到大队部都立着黑色的木电线杆,后来还搞起了路灯,大队搞了骨胶厂、面粉楼,都要用电。生产队浇地都用六寸泵,大队还有大链轨拖拉机,那时候牲口屋里还有老水牛,在北方孩子的眼里,老水牛打架可好玩了。俩公水牛老爱打架,还经常从地里打到村前水沟里,那时侯我们一群孩子看得好兴奋。

  镇上老支书和我们一个大队,解放前十七岁就参加革命入了党,解放前还在地委搞过地下工作,是个老革命,一心为公,我们队上支书是他提拔和培养的,大队支书很有本事,又敢干,搞得很好。在我出生时,村里都由大队盖上了红砖排瓦房,队上建的有砖窑厂,村里有织布制衣小厂,我爹就在村里和几个人搞聚酯网织,到现在我们县的聚酯网业都是支柱产业,全国很有名气。

  那时老村支书,干劲很大,建灌头厂、珠帘厂,八十年代初,邵寨大队搞的省上都有名气。那时侯,老有外地小轿车来参观,我们小孩子总爱围着小轿车好奇地看,小轿车一跑,我们就跟着跑,一边跑一边唱:“小鳖车,两头扁,一冒烟,到沈县!小鳖车,拉着俺,拉着俺,上沈县!”那时侯,县城离我们感觉好远好远。

  那时侯,农村没有化肥,一亩地打四百斤小麦,都能报到省上领荣誉。86年,分了地,大队里小队的,牲口拖拉机啥的,都分给了农户。田一人一亩,我们家分了六亩地,虽然还啃玉米面馍,交完公粮,剩下的总算能哄饱肚皮。

  我们两间屋子,一间拴着一头黄牛,还放着两张床,我们孩子和牛住一屋,牛是农户最值钱的财产,那时侯,小偷都偷牛,没人害怕偷小孩。王庄村一个小偷,偷了一头牛被抓,都被判了三年。

  七零后农村孩子,生活很穷困,但又很快乐。感谢那些快乐的时光,也怀念那个纯真年代。

  童年是快乐的,孩子们的世界不缺乏趣味。

  到河里捉鱼、洗澡,还有扎青蛙、掏岛窝、粘蝉虫、钓鳝鱼,到处是童趣的回忆。噢,想想那无忧无虑的童年,没有痛苦,虽然贫穷,但很快乐。

  但人总会慢慢长大。

  长大,就会有梦想,我们那代农村孩子的梦,依然是跳出龙门,向往着城市。

  2

  当梦想飞到火星上时,我总会想起地球上的现实。梦想在头脑里生存,而生活却在现实里。

  有人说,苦难是一种磨炼,可以让你变得坚强,我想说,苦难更多是一种无奈,当你习惯了无奈,就会接着习惯消沉,而后是沉沦。

  努力的时候,因为看到希望;当我们极度失望,悲伤过后,或许也是沉沦。

  八十年代的农村,在希望的田野上。

  八十年代,农村孩子既快乐,也充满对未来的向往。

  分了地,爹和娘很忙,爹承包了织丝厂,村牡口屋成了织丝厂房,爹的干劲很大,爹后来说,那时侯一天最少能挣2元钱。因为能挣钱,娘和爹再不吵架了,娘在生产队是妇女队长,三八红旗手,干活不要命,其他人背地里都说娘傻,给公家干那么积极卖力,是出风头,娘本身就傻,不刁。如今自家的地,娘干活更卖力了。

  那时候,农业生产落后,除草靠锄头,一年四季在地里锄草和拔草,拔草很累腿,蹲得人腿疼,娘不嫌累,一个人干地里活。

  种地一年两季,我们那儿种冬小麦,收完玉米,就要犁地。犁地前撒上粪,套上我家的老黄牛,爹扶着犁,就一边“喔!喔、喔!”一边甩响手里的鞭子,牛就使劲地拉着套,绷直了腿,硬着脖死命地向前。牛拉着播种的希望,牛拉着农村人的幸福,牛是农民最好的伴侣,牛儿和主人都有深厚的感情,小时候,我就喜欢我家老黄牛,一旦生了小牛,就能卖好多钱,就能穿上花衣服。

  我站在地头,拿着一根树枝,学着爹的样子,使劲地甩着手,嘴里学着那奇怪的叫声,“喔!喔……喔!”喔音拉得越长,似乎越好听越兴奋。娘问我,你学这弄啥,我说,我长大了也要赶牛,娘就慈爱地摸着我的头说,种好地就不饿肚子,只有爹说,没出息,长大了上大学。

  重阳时节犁完地,老牛还要拉着耙再耙一遍,然后就用匠麦楼把麦种子种下去。春节入冬前除一遍草,过了冬到春上又是不停除草。

  五月,麦地一片金黄,成熟的麦穗闪着黄金色的光,农民们脸上带着笑,充满着期望,一定是丰收季,可以吃饱了。

  要收麦了,大忙季来了,每家在场地先整出一片空地,再浇上水,用大石滚又套上牛,人站在中间拉着长缰绳,又是“喔!喔……喔!”赶着牛不停转着圈,一圈圈,一遍遍,只到造出光亮亮的场地来,俗称“打场”。

  场地都是成片连着,按宗亲划片,彼此好有个照应,大队考虑很周全,场地专用于打场,平时还能种上菜。我家都是种萝卜白菜啥,还要用水勺浇菜地,在横杠上拴着个大长竹子,一头拴着个水桶,“嗵”一声水桶下到井里,再慌忙拽着竹子把水舀上来,倒到挖好的小土水沟,浇三天累得手臂酸疼也浇不了一遍。

  打好场地,就忙着割麦,一人一把镰刀全家总动员。娘一人能揽下两米宽,姐姐哥哥就割一垄,我是个闲王,就在地头呆着,地头一条河,姐姐负责哄我,时不时就回头喊我,“小勺头!站在哪儿别动呀!”我小名叫小峰,姐就老喊我小勺头,我家用个烂勺子盛饭,还剩大半个勺头,姐说和我的扁头差不多。我是早产儿,生下来头软绵绵的,娘说又没人哄你,就睡扁了头,后来,我常常怪娘让我睡扁了头,忽悠娘说,因为头扁坏了命运,使我长大后没出息没发上财。

  姐说,我是在姐的背上长大,姐哄我时才八九岁大,我们那看孩子叫哄。姐常讲她的聪明,和邻家芝一块哄孩子,到河边玩,就让我放在离岸远的地方让我地上爬着玩。芝怕弟弟被人抱走,就放在岸边,有一次他弟爬着玩就滚进了河里,芝赶紧把弟弟捞上来,好在弟弟没事,回家芝被打了一顿,姐说她俩再也不敢去河边玩了。我说,你把我放那么远,不怕被人偷走,姐笑着说,那时候孩子谁要呀。乡下孩子多,不稀罕,男孩子在我家就仨,娘说,生我时,我爹就想要个女孩,结果不遂愿。娘就把我当女孩养,头上扎两个辫辩,还穿花衣服。我那时又年幼无知,还给娘要花裙子,手里拿着手绢表演丫鬟上楼,唉!娘咋把我当女孩子养来着,怪不得我性格软弱。

  割完的麦秧子用架子车拉回场地,垛成一个大垛,垛麦秧子垛很累人,也要技术,搞不好就会垛成倒下,还得费二回劲,不垛成垛,一下雨就淋了,垛成垛好盖雨布。我叔在周口建筑公司当工人,爹干完我们家的,还要帮叔家垛垛,一次刮着大风要下大雨,爹去帮婶子垛垛,还使唤娘,娘说她累了,想歇会,爹不让,用叉打娘,娘就哭,娘最终也没去。娘说自己只干自家的活,娘要养自家的孩子,自家的儿叫娘,娘老了儿子会养。爹卖力给他弟弟种地干活,后来俩家成了仇人,没落个好。

  打麦子,把垛扒开,把麦秧子摊在场地上,在太阳下晒热,用叉拍平,又套上牛,牛拉着石滚一圈圈转圈,和造场一样,从中午碾到晚上,碾碎麦秧还要挂个石,把麦秧碾碎一些。然后起场,用叉把麦秧子叉起来,又是垛成垛,还要碾二遍,直到麦秧子上没有麦粒为止。麦秧子垛成草垛用来喂牛,草垛要盖好雨布麦糠,草垛是年轻人约会的地方,村子里草垛边,不知留下多少爱情故事。

  从造场到打完麦要干上两至三个月的大忙季子,五月端午,家家都用打下的麦子做麦酜子酒,也叫麦仁白酒,用白曲蛋子发酵,这样的酒,也会喝醉人,我的一个婶子,吃麦仁酜子酒都醉了一天呢。

  打场很累,但收获的是喜悦。

  下雨闲天,农民们聚在村头桥前唠话,都是你家打多少,一亩划多少,种粮能手能打六百斤就觉得很了不起。八十年代末有了化肥,从亩产六百斤到八百斤,又到一千多斤,亩产量逐年递增,交公粮也从每亩八十斤到一百斤,又到九十年代的二百斤,又到后来三百多斤,九十年末农民负担加重,有了三农问题。化肥最初是硝铵,会爆炸的化肥,后来是碳铵加磷肥,然后是尿素,后来就有了复合肥,生产碳铵年头,每个县都有化肥厂,化肥厂效益好,职工收入高福利高,在化肥厂上班让人羡慕。

  最初麦种都是自家留种子,用农药一拌就行了,后来买了麦种,第二年打下麦也会留着一些做种子,一般会种上三茬,没谁家会年年买原种。

  打下麦子拉回家,用苇编的穴子穴好,就成了粮仓,家家都囤着粮,终于吃饱了饭,虽然白面掺玉米粉,从地里拔个萝卜,啃口馍再啃口萝卜,也算有了幸福。

  收完麦地,接着种玉米,拿着小镢头,扒个穴放进个玉米粒,又种下了希望。玉米苗出来,还要手工除草,用铁锨挖着上化肥。收玉米,人工掰,还要砍掉玉米杆烧灶锅用,玉米杆捆成捆,又码成柴火垛。

  收回家的玉米,一个玉米棒子用冲子冲,用手剥粒,下雨天就在家剥粒。孩子们放学不是在家剥粒,就是去地里薅草背回家喂猪。八十年代农村,乡下人一年四季闲不着,天天忙着,一切生产都依赖人力畜力。虽然不如生产队大拖拉机机械化,浇水用水勺,没了生产队六寸大水泵,但每个家庭还是幸福的,因为有了希望。

  有希望,人的干劲就有了。

  爹的箩丝厂房,在一次大雨中倒塌了,小队牡口屋年久失修,屋子倒了,砸坏了机子,爹就挣了两年钱。爹就倒弄着贩鸡蛋,那时候一个鸡蛋2分钱,家里屋子里都藏上了鸡蛋,但爹不让吃好鸡蛋,那些坏的臭鸡蛋拌上面,煎成饼,几个孩子吃得可香了,小伙伴都羡慕我可以吃上臭鸡蛋。

  我有个堂姑在邻镇粮店上班,我三爷爷在另一个镇当粮店主任,三奶奶就生了一个女儿,再不能生,就把老大的儿子过继过去,就是我爹。我爹十几岁时又跑了回去找亲爹亲娘,不愿再去当皮儿,爹说,皮儿不好当,没他亲娘好,三奶奶到死都待我爹比其他几个侄子好,毕竟养了几年,有感情。

  我的堂姑生产,生了个儿子,坐完月子要请回娘家,要让舅舅去请,三奶奶就找到我爹说,保功,你去接你英子妹吧,爹说,成,按照风俗,还要带个孩子去请。第二天一大早,天不亮,就骑着他为之骄傲的飞鹰自行车,带着我去了镇上。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见到乡镇,我在镇上第一次见到了一辆客车,我问爹,爹告诉我是客车,年幼的我听成了磕车,我以为是跑起来磕头似的车。回去后,我和小伙伴夸了好多次我见到的磕头车,跑起来磕着头,他们都瞪眼看着我,仿佛我见到了世上最稀奇的地方,我的绘声绘色的描述,使他们很是向往着。那些坑坑洼洼的大马路,客车颠簸的如同人磕头一样,屁股后面冒着一溜尘土,人经过都搞得灰头土脸。

  堂姑夫领我去吃早点,我第一次吃到油炸糯米麻圆,第一次喝到豆腐脑,我也是第一次吃到牛奶糖,我还偷偷给姐姐哥哥捎了几个,回到家姐高兴地说,小勺子,姐真没白哄你。

  3

  我和我的岁月,

  如同落叶一片

  绿色的青春 最终枯黄

  也腐化成土

  多少苦难化为沉默

  我和我那岁月

  好似雪花一般

  灰色的大地 最终雪白

  又融化不见

  多少梦想随风飘散

  岁月是消失的时间

  时间也是未来的岁月

  生活把梦羽化成仙

  生活把我修炼成佛

  于是,我忘了人间

  世界都成了空

  留给残破的回忆

  没有那么多岁月静好,很多时候人生却是负重前行。回望过去的八九十年代,回忆里却装满苦涩。

  我抚摸着母校这斑驳的墙皮,仿佛在抚摸着我的回忆,那是我的青春啊,一生最美的时光!

  我来到我曾经的中学。

  我老了,母校也老了,她更破了,经历不了太长的风雨了,就如我沧桑的心,在一点一点变老。

  看到当年的母校这般模样,很是感慨。

  三十年前,在这里读初中,那时候学校很是热闹,虽然比起现在的条件很差,生活很苦。那时啃着一毛一个的馒头,再啃个生罗卜,吃得很香,能有个咸菜都是奢望,能哄饱肚皮不挨饿,都觉得好幸福。

  初中三年,很单纯,想想,那时候确实是一段快乐的时光。我的中学时代,八十元一年的学费都很难凑齐,见到有人乱扔食物,看到地上的半个馒头都会偷偷地捡起来,找到没人的地方再偷偷地吃下去。学校做饭的赵老头做饭如喂猪,根本谈不上卫生,有一次我啃完一个馒头去舀水喝,看见水缸里漂着一只死老鼠。

  睡的都是大通铺,虱子跳蚤乱跑,夏天没有电风扇,晚自习点汽油灯,现代年轻人不会想到九十年代的乡村中学,条件多么简陋。

  上学的路上,一到雨雪天,全是烂泥路,趟得像糊糊一样,七八里路就靠两条腿,中午还回家吃饭,为的省饭票。

  从小学到初中,家里都是一如过往的穷,我穿补丁的衣裳,还是哥哥们穿过的,我的布鞋露出大洞,脚拇指露在外面。我的爹舍不得拿太多麦子给我换粮票,没粮票买馒头的时候,娘就给我和姐炒炒面。当别的孩子大口啃白面馍时,我就和姐姐偷偷地泡炒面吃,姐到县城上高中,走时都是背着半布袋炒面,有时候炒面霉了,姐还用水泡着吃,后来我的姐姐,见到炒面就会流泪。

  我苦命的娘常和二流子爹吵架哭闹,我们在那样的环境中成长着,长大后性格都有缺陷,爱发脾气,控制不住情绪,这都是贫贱家庭出身的劣根性。这种劣根性会伴随一生,而且影响命运。

  我如我的爹一样,似乎只有上学才有点儿天份,从小学三年级开始,我就竞赛拿奖,考上中学我是全乡镇第二名,在初中上学,不怎么爱学习,也能常常考到前三。

  我对武侠小说很是着迷,一本《小李飞刀》我能看上三遍,我梦想着也能成为古龙那样的小说家。

  那时候,营养不良,瘦小的我个头班里最矮,小勺头成了小萝卜头。我常常害羞不爱说话,我很自卑,我的穿着和饮食,都让我自卑羞耻。

  我的数理化很好,很多时候都是满分,老师们很喜欢我,我是数理化三门的课代表,常常替老师批改作业,老师就给我找课外书,教我学奥数和难题。在奥数竞赛选拔赛中,全镇四个初中的所有的学生没有及格的,只有我考了八十多分,我去县里参加奥数竞赛,在县里拿了名次。当我高兴地回到学校,我的自行车却不见了,被偷了,那可是爹的那辆飞鹰自行车,我弄丢了它。

  当我忐忑不安地走到家,爹对我咆哮了一顿,爹让我以后走路去上学。我没了自行车,中午从学校到家里有六里土路,我必须来回步行。下雨天,中午回不了家,只好买个馒头在教室里啃,一个馒头要二两饭票,一斤麦子换八两饭票,一个馒头一毛钱,但我没有钱,只有娘给我换的饭票。因为早晚自习要住校,早上和晚上我就啃个馒头,渴了就喝从学校井里打上来的凉水,中午回家吃顿饱的,能省饭票。

  那时候,一亩地能打八百斤小麦,交公粮要三百斤,一年换粮票要差不多二百斤,交公粮和换粮票都要去镇上粮店。那时候粮店的那个大胖子很神气,娘背上半袋子小麦,都要被胖子扣去二斤杂质和水分,娘就可怜地与他争辩着,看能不能少扣点。唉!那时候我就想,等我考上学就分配去粮店,起码饿不着,娘交公粮就能少扣点斤两。

  和我同班的初中同学,也有家境好的,大都是家长上班有单位的,他们穿的好吃的也好,一顿可以吃上几个肉包子,还打上份菜。和我玩得很好的穷同桌,我俩最多能吃上腌菜就很满足了,我的这位同桌学习刻苦,家境也不好,后来上了河南农大,还去了美国。

  我是我们村里上初中学习最好的,也是最穷的。冬天里,我经常冻得哆嗦,嘴唇发紫。一次大雪天,我那在周口建筑公司上班的叔去学校给我堂哥送衣服,我欢喜地跑过去,我以为我爹会给我捎点厚衣服,结果我失望了。我叔摸着我的单裤子问我:“峰,你冷不,穿这么少!”我说:“我不冷,叔,我抗冻。”叔没有说什么就走了,但我的鼻子酸酸的。

  那次雨加雪,我穿着烂胶鞋,趟着烂泥摸黑跑回了家。吃饱了饭,我脱下鞋,才发现我冻红肿的脚已没了知觉,鞋子里都是泥水。娘把我的脚抱在怀里,娘哭了,我也哭了,泪水呀流进我的嘴里,咸咸的,苦苦的。

  如今,我忍受不了老年痴呆的娘时,大吼地吵她后,就是深深愧疚和自责,想起小时候那次,娘哭着暖我的脚,我的心很痛,我的不孝让我心里流泪,心里是苦苦的……

  1994年,我被一所省城中专录取了,我想上高中,连我的校长都劝我的老爹送我上高中,校长说拿这个中专录取通知书能上县一高,而且免学费,那时候县重点高中的分数是低于中专的。但我的爹和当初他的爹一样,说他有四个娃,大的我姐上卫校,这个小儿子再上高中,将来还上大学,他供不起!校长很是惋惜我,那年我才十五岁。

  我坐在村前河边想了一下午,我即想不到未来,也抉择不了命运。

  我坐着农三轮,在去县城的土路上颠簸了一上午,才坐上去省城的大客车。爹和车上售票的家伙理论了很久,就给了十五块车票,那时候去郑州才十元车票,爹希望能免5块钱车费,爹说坐火车有通知书学生都半价,你这十块客车票该收俺儿五块,那家伙不耐烦的鄙视着穷酸的我们,说行,你不拿那五块中途就把你扔半路。那时候,车匪路霸很多,我们村的一个女婿就被劫匪抢他回家带的工钱,他不给就被捅死了。我很害怕。结果中途被圈进一家路边饭店,每人又宰了十元,吃不吃饭,你都得交十元,唉,那世道,哪有找理的地方呢?爹为那二十块,心疼死了,后悔没坐火车。

  当把我送到那所中专学校的第一天,我就想回家,我跟爹说,我想上高中,爹说,学费都交上了,又退不了,你上高中再上大学,谁有钱供你?再说,你俩哥要盖房娶媳妇,都要钱。我不吱声了。

  就这样,我的学历就定格在了中专,我在那混了三年,1997年我十八岁,我毕业了。中专三年,我学了会计知识,还认识几个好哥们,也算没虚耗青春,但我葬送了上大学的前程。唉,那都是命啊!

  当我们无能为力左右自己,当我们痛苦挣扎后无奈,那份心酸,只能交给命运,来换回点些许安慰。

  97年毕业分配,还得靠关系走后门花钱,五千块对于一个农民家庭都是巨款。打工也好难,要暂住证,广东那还抓人送收容所去干活一段日子,再遣送回家。我和几位同学在郑州、广东,混了两年,两手空空,吃了上顿没下顿,不是找工作,就是在找工作的路上。我洗过车,端过盘子,干过销售,还当过门窗学徒。2000年大中专又分配工作,2001年我被分去了镇上粮店,没过几年,06年全国粮食系统改制,我就下岗了,我终能没有干上神气的收公粮的粮官,我成了农民工。

  我手里捏着那张不断贬值的文凭,终成了城市角落里的漂泊者,我在城中村里,如同流浪的狗,漂泊着、游荡着、孤独着、绝望着、沉默着……

  多少年了,我都回味底层的那份无奈、那份辛酸,命运是什么?带给穷苦农家孩子的是黄莲般的苦涩。我的倔强终斗不过坚硬如铁的命运,我的一生,都在沉沦……沉沦……

  当年我背着炒面,没想过走回头路。

  人生的路呀!曲曲弯弯,紧要处只有那几处……转个弯,也许柳暗花明,也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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