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年龄的增长,偶尔会萌发怀旧的情愫。盛夏的一天,我回到第二故乡,看望多年未见的乡亲,重温昔日田园风光。
动车比顺风轿车缩短了150里地的距离,前些年四五个小时的行程,如今一个多小时便可目睹第二故乡的身影,只是变化惊人:先前连成一片的茅草房变成一座座砖瓦结构房,红色的,灰色的,排列错落有致;房前屋后,晴天一身灰,雨天两腿泥的土道,变成水泥路面儿;屯子东西两头,树木成荫,鸟儿燕子成双入对儿,不时鸣唱。
屯东头榆树下,迎面走来一位青年男子,我张口问道:“小伙子,这是刘家屯吧?”
“是。”
小伙子一边打量着我一边询问:“你是从市里来的吧,上谁家呀?”我向他打听当年屯里的几位老人,包括刘三叔的情况。
他无奈说:“他们都不在了。”
“刘家三婶儿呢?”
“她是我奶奶,身子骨还挺硬实呢,你是?”
“我是四十多年前刘家屯集体户的下乡知识青年,小海。”
闻听小海的名字,小伙子一脸惊喜:“你就是小海叔叔?”
“怎么,难道你知道这个名字?”
“知道,知道,我听奶奶和大姑提到过你。”
不等说完,他便带路领我去三婶家。三婶家房子位于屯子偏东头,被砖墙包围。走进大门,步入一条红砖铺甬道,迎面四间砖瓦房,防盗门、塑钢窗,小院东西两侧是葡萄架、小菜园。此番景物不禁不由令四十多年前,三间破旧茅草房,两根木棍支撑西斜的西房山,风雨摧残的窗户纸,开门关门吱吱响扭曲的房门,浮现在我的脑海。没等进屋,小伙子高喊:“奶奶咱家来客了。”
“谁来了?”
一位白发苍苍,八十多岁的老人走出屋门。当老人目光落在我身上,端详三五秒钟,感觉似曾相识,又不敢相认。
我自我介绍:“三婶,我是集体户知识青年小海啊,来看你了。”
“小海?”
三婶嘴唇颤动,当她确认眼前的人是当年的小伙子小海时,拉住我的双手,脸庞欢欣的如同盛开的菊花。三婶把我让入屋内:瓷砖铺地,厨房里,电冰箱、电磁炉、电饭锅、电炒勺;居室内,壁橱、彩电、沙发、茶几……宽敞明亮,优美雅致。
身子在沙发没等坐稳,我便急忙问三婶:“小菊妹妹情况怎么样?”
“她呀,好着呢。”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院里头传入女子的声音:“妈,咱家谁来了?”
小菊迈步进屋看见我,疑惑之时,三婶试探朝她问:“看你敢不敢认这个人。”我从沙发上站起身。
小菊上前,眼珠朝我转了几转:“我看你是小海哥。哥,你是小海吗?”
“是啊,小菊妹妹,没错。”
“真是小海哥!”
小菊确认到眼前的人是我的时刻,眼眸内波光潋滟,白皙的脸颊惊喜交加。四手相握的瞬间,我脑海之中浮现出一位妙龄少女的模样:中等身材,两只小辫绿色头绳,浓眉杏核眼睛,两片薄薄红唇,衣裤上补丁相伴。今天的她:身材适中,一头烫发淡妆扑脸,上身粉色短袖衬衫,下身灰白色裤子,脚踏黑色皮凉鞋,六十年龄五十丰姿。
半晌,小菊感慨说:“小海哥,我忘不了你呀,四十多年前在我家困难的时候,你出手相助。”
“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前尘影事,倾泻而来……
四十多年前的刘家屯,农民生活艰辛,三婶家三叔常年患病,几乎失去劳动能力,四个孩子当中,长女小菊才十五岁,下面三个弟弟。因此,日子过得更是捉襟见肘。无奈,上中学的小菊只能选择辍学,参加生产队劳动,挣工分养家糊口。初冬,打场的时候,女社员本来放假,考虑三婶家具体状况,队长允许小菊出工,多挣点工分补贴家里,减轻父母的负担。于是,场院上劳动大军里,小菊成为年龄最小的成员。当知青的我,十分喜爱这位乡村妹妹,利用看守场院的便利条件,炒热的苞米花儿、黄豆粒儿,会趁无人之际,悄悄揣入小菊的衣兜,这时,她羞赧的脸颊会送我一个浅浅的笑意,有时候,我回家,从长春捎来破旧书本送给小菊,她搂在怀中,乐颠儿跑回家。
一天夜里,我正在场院踱步,小菊来找我,她眼噙泪花朝我说:“小海哥,家里没米下锅了,给我弄点粮食吧。”说话间,她伸手从腋下拎过打着补丁的小面袋。
我稍加犹豫便说:“就这么个小面袋,能盛多点儿粮食?”
我跑到更房子,寻摸到一条帆布口袋,我俩走近高粱囤前,示意小菊撑开袋口,我手持撮子撮高粱粒儿朝袋口送。不大工夫,帆布口袋鼓鼓囊囊,小菊伸手帮我扛到肩上,我俩疾步走向刘家。
“小海,你这可是偷窃粮食行为。”
我一听身后是队长的嗓音,和小菊同时转身,与队长打个照面儿。队长手电筒亮光扫扫我俩说:“人脏俱在,一个知识青年,一个农家女孩,配合的蛮不错呀。”
顿时,小菊吓哭了,我的心便不由紧缩,奓着胆子帮助小菊解脱:“队长,小菊家无米下锅,如果处罚,就处罚我吧,与小菊无关。”
小菊用哭腔乞求队长:“队长,这和小海哥不相干,处罚我吧!”
“唉……”
队长叹了口气:“等到队上分口粮时候,象征性扣她家里30斤分量。”小菊破涕为笑,我的心便也得以释然。
乡亲们闻知刘家来客人的消息,两位妇女进屋帮助小菊和家人切菜做饭,当年生产队的几位社员和队长来到刘家与我相见,自然一番亲热,他们逐个打听集体户知青现状,我都不知先回答谁的话好了。
午饭用餐,大家伙儿坐圆桌周围,我手指饭桌上色味俱全的美味佳肴,慨叹说:“农民的生活变化太大了。”问身边的队长:“队长,我仅仅在农村生活几年,你在农村生活一辈子了,你说,若是还走生产队体制那条道,农民生活会咋样?”
队长摇头:“不行啊,小海,人们积极性调动不起来,大帮哄等于大帮混,就说八十年代,家庭联产承包头一年吧,粮食产量翻了一番,没有改革开放,农民过不上富裕日子。尤其2006年国家取消农业税,农民的日子,更是芝麻开花——节节高!”队长虽说75岁年纪,可思维却敏捷。
离别时,我将三百块钱做为礼品送给三婶,三婶推辞不过,免强收下。小菊用手机约来一辆轿车送我去火车站。临上轿车前,屯东头榆树下,小菊手拎俩塑料袋山野菜,送我回家品尝。
我幽默的说:“两次离别,四十多年前,我回城工作,小菊送了我三个煮鸡蛋,这次送我山野菜,改革开放,农民的衣食住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小菊妹妹对我的情意却是一成不变。幸亏妹妹婚后丈夫家离这儿不远,不然还难以相会呢。”
“缺德……”
小菊抿嘴呈现笑意:“小海哥,你学坏了,当年在生产队干活那阵儿,你从来不跟我开玩笑。”
“那个年代的人单纯保守,就凭当年咱俩的关系,若放到今天小青年身上。还不得处对象,上长春哪个宾馆开房去啊!”
“哈哈哈哈……”
众人笑声中,树枝上的两只燕子也受到了感染,振翅“啾啾”鸣唱,一展歌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