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两口人,他和太太。
三哥有五六个腌菜缸,大大小小排列在阳台上。
每年,他都要腌菜,各种各样的腌菜,甚至还腌一大缸酸菜,就是那种内蒙古西部有名的农家菜——猪肉烩酸菜那个酸菜。
每次,他只要启动腌菜模式,总要上网,上微信朋友圈,闹得满城风雨。三哥网广,他本不懂多少网上的事儿,但他旁边有懂网络的小青年,给他申请制作了许多这号那号。三哥又会吃,爱喝酒还能写,他的网便在天上飞,就像雀儿,叽叽喳喳。
腌好一个缸菜,三哥刚把压菜石放上,要菜的就来了,挤破了网。三哥朋友多,他又热心肠。三哥统一或者一一回复,等腌好了来哇。
菜真的腌好了,先来的精巴,就拿。其他人还没来,先来的捷足先登,往往拿得多,这个一袋那个一袋还先拿好的。不管怎么说,还是以先来后到为主要。三哥仗义,对待朋友当然没有疏远有近。先来的拿到腌菜自然欢声笑语,后来的见只剩缸底,那小嘴唇噘得老高,怨声载道。三哥就陪笑脸,下次下次。这样一个下次,往往一杆子支到了十二个月以后。你想一般男的没几个要腌菜的,都是三哥的女粉挤来挤去来要腌菜。
三哥本不是太爱美女,可是他偏偏在一个银行工作,又在机关里当干部。银行美女多于它处,三哥又会写东西,时不时还办内部刊物报纸等,这就不得不引起美女的眼睛,让她们心升敬佩,有没有爱意?只能意会。三哥对这些好像不是太在乎。
我认识三哥缘于酒。二十年前,一家省里主要新闻单位举办通讯员培训班,我被邀请参加,报完了到,我刚把行李放下,房间电话响了。我接听还没开口,那头问,你是某某吗?我说是。他说看你报名册,你是某某广播电台的,我也是电台的,你能不能来我房间一下。都在会议上,我没有多问,我说可以。到他房间,屋里已经坐下两三人,都是他所在市广播电视系统的。他一一介绍认识后,一猫腰,从床铺下面拖出一箱白酒。那时白酒都简装,普通玻璃瓶,一箱一般都是十二瓶。会议有规定,不让喝酒啊。我说。三哥说甚事没有,喝哇。他又接着说,听说你能喝酒,咱们又是一个系统,聚一起是缘分。旁边的人说这次培训班主要组织者是他妹夫,咱们悄悄喝点。这哪里像悄悄喝点,不喝完这箱,怎能罢休。我这样想。既来之则安之,客随主便。
那次,几个人竟然把一箱十二瓶白酒喝的滴酒不剩。
后来,我调到了省里这家新闻单位,三哥没过多久也调到了省里一个银行。只要闲下来有时间,我们就三天一小聚,五天一大聚,喝的是不亦乐乎。
有一天,我看见三哥在腌菜,正忙着。几个腌菜缸旁边放着几块压菜石,大大小小,圆的陀圆的,可爱至极。我就调侃三哥,你家里宝贝千千万,我就喜欢你的压菜石,给我几块。三哥立刻回复说,呃,可远的山里拣回来的,左洗右洗,洗出来的。
这啥口气?分明就是拒绝。
看来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干啥的募啥。
三哥怕我听出来他的意思,连连解释,你那么会做饭,你也应该腌菜哇,你要腌菜肯定好吃。我知道他这是给我戴高帽子,我上了戴高帽子,他圆了场,他目的也达到了,我才不会把石头给你呢。我不像他两个人,我一个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就是会腌菜,我也不会费劲巴拉的腌呀,腌好了谁吃呀。再说给谁送呀?我是个不会交往的人,朋友没有三哥那么多,尤其女粉,寥寥无一。
三哥每年腌菜,其实他和太太两个人吃不了多少,送菜仿佛是他的一项爱好,乐此不疲。但每次三哥把腌菜送完了,都要自言自语说,我这纯粹是替“瞎毛驴剜草”呢。
他也把这句话发到网上,来要腌菜的人们也不在乎,大有豁出去了的感觉,就算是“毛驴”吧,吃上腌菜就行。
三哥的腌菜,我从来不要,反而他忍不住一次次电话问我,你吃不(腌菜)?要吃就欢欢地(快点)过来捞哇。逢这时我就说我可不当这个“毛驴”!
和三哥一个银行有个叫老黄的,和他年龄相仿。老黄在省分行里,三哥在下面支行里,三哥介绍我认识老黄,还是因为老黄也爱喝酒。后来,我发现和老黄志趣相投,还有一个和酒有关系的划拳。三哥介绍我们认识,可能觉得我从煤矿出来,喝酒划拳是小菜一碟的事情,总要给老黄找个对手。老黄极爱划拳,逢酒便要划拳,一般人很难赢他。三哥便调侃老黄说他毕业北大,是历史系划拳高材生。别的介绍都保持正常,到了“划拳”二字就模糊快速带过,爱追问的咬住就问啥系的?当知道真相后,满桌人就哈哈大笑一回。
认识老黄,也有十几年了。老黄那时还很年轻,头圆,脸圆,眼睛也圆,嘴唇厚,浓眉毛,宽耳朵,再加上整日笑眯眯的,佛容有些显现。
通过三哥认识的老黄,都是爱喝酒的人,特别三哥,爱喝酒更爱张罗。周围的人就不说了,天南海北,三哥都是呼了就有应的。那时他和老黄都是单身“王老五”,没有人直接可以控制,不是隔三差五了,酒摊子用隔一差二形容不为过。我虽然大他们几岁,但也混在一起,喝大酒,吹大牛,红红火火,热热闹闹,常常喝到高兴时,激动万分,能把声音扬到夜空很远。那时喝酒,有一个颠扑不灭主题,就是划拳。划拳是有讲究的,酒不喝到那个份上,一般不划。
后来老黄被提拔,到省行下面支行任职。毕竟正式当官了,进入班子事务总要繁忙,我们联系就少了,后来天各一方,互相几乎失去了联络。
有一年大约在冬季,一天三哥来电说,喝不?在哪里?我问。
三哥一般说话惜字,习惯了,我也跟着他选字。我又问,还有谁?来哇,来了就知道了。去了一看,这不是老黄吗?他胖了许多,活脱脱更像一个活佛了。
老黄在外当行长,一走近十年,大家感叹人生苦短。他连续在几个地市当行长,刚刚回来。走时三十多岁,这一晃也是快五十的人了。十年的变化说大也大,说不大也小。我们感慨,老黄有家了,还有一个可爱的小女儿。这是他的最大收获。他说。其它都是过往云烟。我们聊着,不停地交杯换盏。突地老黄一伸手,我还没有反应,三哥笑了说,这是要划拳了。
现在没有人再热爱划拳了,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我说。其实我何尝不想,只是怕影响别人,再还怕人家笑话。经他二人一个劲儿鼓动,便也上了手。
我刚参加工作是在一个煤矿,在那里完成了人生的喝酒和划拳。那时人们没有电视手机网络什么的,业余爱好一是盼放电影。一到放电影,早早的就搬上板凳占位置,有时电影放着中下起了雨或者雪,就那样顶风冒雪继续看。二就是喝酒然后划拳。特别井下工人,没有酒,都不知道怎么往下活。我后来都琢磨,如果没有酒没有拳,一列列满载乌金(那时把煤炭比做乌金)的火车能不能驶向祖国的四面八方?被誉为‘’特别能战斗‘’的煤矿工人,还能不能特别能战斗?
那天,老黄我们三人你来我往,在拳上战斗到了下午四五点,老黄赢多。我原来也是划拳高人。当年在煤矿,我划拳也是赫赫有名,拳打东西南北都是赢多负少,无论是开门见山,还是三局两胜。多年不划了,技术水平大幅下降,在所难免。更何况年老脑细胞已经被严重摧残,手脑配合不在一个层面。
回家接到三哥电话,他说,老黄非常高兴。我说喝好了?三哥嘿嘿一笑,划好了。老黄喝酒并不为喝酒,为划拳。以后和他喝了几次酒,我也发现,老黄如果划拳赢多,这酒就能喝个七八两,甚至一斤。反之,最多喝三四两,就不喝白的了,改啤的了。老黄输拳,在喝酒当中你看不出来,自始至终都是笑模笑样,最多当时脸红一下,然后又恢复了。三哥爆料,噫,可不是。他(指老黄)要输了,可要找你报仇呢。
终于,近日大赢了一回老黄。果然,老黄在喝酒时,状态没有丝毫变化,根本看不出他的真实情绪。等散摊子出了门,他连和我都不握手了,自顾自骑上自行车就走了。他为了喝酒不开车,专门买了一辆自行车。而第二天过后,他就联系我,我也想着他。我们又喝了一次酒,每次喝酒,并不在乎酒馆大小,饭菜如何,见面说不了几句话,拳就自然伸出,划得不亦乐乎。我们各有输赢,我赢他多是“宝定(开门见山)”,你要和他打持久战不行。
每次散场,我们握不握手,并不重要。当我看见他骑自行车远去,我想,他一定是快乐的。
老黄、三哥和我都爱吃,还会做菜,尤其炖肉烩菜。忽一日,微信看到俩人狂逛餐具市场,东出来西进去,不亦乐乎。三哥爱写也爱用手机拍照,写了不少关于餐具方面的配图文字,引得大家按奈不住,不停问这问那,俨然俩个餐具品鉴专家。嗷,原来做专家并不复杂。
老黄是蒙古族,聪明有灵性,又上过北大,当过银行高管。仅一个上过北大,就胜过好多人,世上有几人上过北大?我估计极少。常有人问我哪学校毕业,没有上过大学的我不好回答,就调侃说我进过北大。马上得到一片赞扬和羡慕之情。我洋洋得意几秒后,不敢再得意下去,急忙解释,进过北大!懂吗?众人还不明白,我说就是一会儿进去,一会儿出来,进去遛过。
我还真在北大里面遛过,教室、宿舍楼、食堂等都去了,不过不敢进去,就在外围遛了一圈,顶多路过各个门口偷偷往里看上一眼。
老黄北大毕业,本来是应该分配到了北京工作的,但他离不开家乡内蒙古,就回来了。我当时特别佩服和羡慕老黄,就和听说我调侃进过北大的那些人一样。
老黄热爱内蒙古的表现,我也经历他二三事。有一次我炖牛大骨招呼大家,三哥也在。老黄吃一块骨头就反反复复看,一边看还边自言自语。吃完了就看见他面前留下几块骨头,造型不同其它骨头。老黄说回去稍微修整一下,有的基本不用修,刮干净再处理一下,出来白白的非常有欣赏价值。看他那兴奋样子,我不由想,到底是上过北大的人,总是和一般人不一样。
老黄也爱做饭,他还不到退休年龄,但退居二线了,有了时间,做饭这个本事才真正显露出来。看老黄微信晒饭菜,中西都有,尤其中餐西化,更是他的拿手。研究老黄,不能光看他的菜品,要看餐具,传统的铜勺铜碗铜盘木盘木碗,包括铜壶。现代与传统结合的各种各样锅碗瓢盆,个个都是金光闪闪,光彩照人。
老黄的这些伟业,实实在在一点一滴在吸引和蚕食着三哥。终有一天他忍不住跟着老黄看餐具。关键是三哥比老黄更加喜欢蒙古系列餐具,原来是没人领着,现在有了老黄的坚强耐心领导和指引下,从市场上抱回了不少铜餐器和木餐器。更有一天,从吃到穿,都被民族的东西而感染,民族风不仅刮进了厨房餐厅,还刮上了身,做起了蒙古风格服饰。三哥说我,你也做一套吧,他说他认识蒙古服饰制作裁缝,比外面便宜很多。
老黄和三哥真正是把吃穿都上升到了艺术领域了,这是多么可喜可贺的改变啊!让人羡慕。
每次吃饭,老黄都让女儿弹一段钢琴曲,即便女儿上桌了,音响依然有钢琴之声。三哥说,老黄讲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