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黑匣子。四壁贴着流水线上
合格的A+,关系明朗的果蔬组合,
年轻的制作者一律噤声,
只在涮笔时找到合理的间歇,
在最后几下,敲桶甩水的停顿里换气。
学美术的那几年,我像是一直低头,
在一坨重灰里调脏色的笔刷。
或炭笔在暗部黝黑的腹里死磕,
画面,如命运不可逆转。
在整体中暴露不合恰的忧郁。
那时,似乎越美的女生悟性越差
男助教只好寸步不离地
紧贴她们的肩改画,修正,
捏着她们的手摆笔触,一遍又一遍
用尽毕生所学,
在无数个下午,夜晚
贴得很紧。不厌其烦
中午饭后,我们用擦笔的抹布
抹去脚下的颜料,炭屑,和粘连的纸胶,
收起画架和折叠凳。在瓷砖地面
铺展抢来的纸箱。横七竖八躺平。
老师关灯,拉上窗帘。
那座钟的滴答里,有人睁眼偷看
自己的爱人。有人,搂起旁人的腿。
有人打鼾。有人,如我,
听着秒针数天花板,沉溺往日。
半个时辰,
有人伸腿踢翻了颜料桶,
有人梦到淹水。听到岸上有人咒骂,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吵
拉画架,搬凳子。脚步纷杂。
画室的独裁者会走进寝室
掀开被褥、行李箱。在内衣堆里翻找
手机,MP3,小说和其他。
有一次诗集被当众撕碎,
我握紧拳头,收获横飞的唾沫。羞辱。
还有些老兄得上台认罪,
“我错了,我不该藏手机”
在录像里,按照指示
用锤子砸碎和外界的关联。
画板被踹碎时,那片残留姓名的木屑,
已移接于我足够的痛彻,足够的悲凉。
从前实后虚,左冷右暖里假释,
现如今我已逐渐回归久违的虚妄,
我开始尝试悲悯,尝试去和解,
尝试大赦,那些年曾试图将我掐死,
或已掐死的,所有混蛋。
擦拭刮刀
“颜色没有美丑,要看用在什么地方”
你把刮刀上的色彩裹进卫生纸里,
一只手捏紧裹住的刀面,平缓着推移——
画布上的大色块,充满普蓝加红的黑压压的山洞,外面澄澈的天空飘着紫薇。
位于刮刀顶端的手指回到刀根,这次更用力,
手腕稍作顿势,带着卫生纸狠狠抽出废料。
这一张无法望透的白是否是它合适的良宿?
那一坨或是激情之火燃尽后的黑木屑?
擦拭后的刀面一尘不染,
而那些颜色仍漂浮于世,
附着刀光,反射在你身后的墙体。
属性
即便是隐藏于不彻底的匣子,他也能
准时取出原始的冲动。使墨汁
如章鱼吐出在夜际,使之更为浓稠
再有序推回钢笔的管囊
压住道德的吃水线,然后点燃
卡嗓的往事,点燃擦拭纸巾
让事物在荡去的烟雾里自然归位
宏村印象
青苔石板比过程更加艰涩
在宏村你可以遇见祖父,百年前的老祖
会沿着晨起八点前的水渠过来
拄杖南檀,但衣装精致清脆
连脚步也清脆如斯。
宏村的夜色像是巨大的胃壁
白墙举起月色,星群璀璨
他们在不远处的山顶闪耀,扑朔
振动夜光滑而明亮的声部
偶有蝙蝠“唰”过旁侧
充当宏村夜色的守卫,日月如斯。
我们行将过草野,坡地,南湖
遗落的坑洞应许被脚印深埋,或是
留下更深处更久远的呼喊
喊声不绝如缕,山岗绵延不绝
挣扎在石板红雕中留下永远的波涛
巷落被雨水冲刷,人流,日日疯狂
狭长的待客室里,静默如斯。
故事有些南辕北辙,大山里
每种虫子都期待整个主场,他们妄图操控
这使我迷失于深山老林,经久的困惑
定义,一厢情愿。最后犯罪
这些天我触犯了许多错误
可我学不会鸣叫,错误终将露出马脚
接下来是拆东墙补西墙,慌乱如斯。
抱病离开,车向未知
蝉鸣一夏此刻也纷纷退去
从始至终,只觉得聒噪是旋律
而我更像错位的标点,或音节
在深山颠簸的大巴上
终究浑噩着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困在时间里的父亲
安东尼,你推开一扇扇门
在暴雨中凝视自己光秃的树枝
“我的叶子要掉光了”
时间被遗忘在醒目处
安东尼,你推开的每一扇琐碎
都在熟悉又陌生的公寓回声里碰杯
我听到你孩童一样嚎啕
安东尼,你碎片的女儿你的母亲
在逻辑不清的故事线搬动家具
寻找跳跃合理的嵌入
壁炉上的油画
遗存着露西在怀中的气味
公寓镜像般的繁复甬道与房门前
这气味是你对家概念的永执
你将目光停在他们身上
为自己愤怒,在无数面镜子中
穿戴整齐,并宣告自己的绝顶聪明
毕竟那里的人不会讲英语,所以
他们一定会回来,安东尼
一切都会被妥善安顿
你的母亲将前来迎接你,还有露西
这些年来丢落的,我们都在这场暴雨后
悉数归还。安东尼,我的好爸爸
不必在寻找手表,时间不再重要
我在你面前注视着最后的落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