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挽着钟表的指针行走,循环四季和昼夜,一路又快又慢地走下来,不知不觉,天气从凉转到冷了。
当一滴水变成白色的露珠,当那滴露珠渐渐聚结寒气,于是在某一个早上,发现外面的草茎上、落叶上,都凝成了一层薄薄的白,用手一摸,寒气逼人——这就是霜降。
古人照例把霜降分为“三侯”。一侯豺乃祭兽,豺狼将捕获的猎物先陈列后再食用,豺狼为什么会陈列猎物呢?必定不是为了献祭,也许是食物太多吃不完?真是奢侈。二侯草木黄落,大地上的树叶枯黄掉落。天气走到这时候,“无边落叶萧萧下”,最是无奈。三侯蛰虫咸俯,各类蛰虫开始垂下头,进入冬眠状态中,要到明年春年花开“惊蛰”时分,它们才会重新出现。
所以看到霜,总不免心头微微悸动一下,寒冷、萧杀、风刀霜剑……如此惨伤无奈。仿佛一个人初看到头上的白发,无奈、悲凉、爱与哀愁……“艰难苦恨繁霜鬓”“霜鬓不须催我老”很多诗句把霜与时光联系起来,霜,是大自然的第一缕白发?
无疑,在水千变万化的面貌里,霜是最不讨人喜欢的一种。泉的清澈活泼,瀑的壮怀激烈,雨的缠绵空茫,都有人欣赏。假如是因为寒冷令人厌惧,它又没冷到极致,像冰天雪地那样的晶莹奇幻,反而令人神往。霜总端着严肃的表情——是秋末“肃杀”气氛的帮凶,谁会喜欢呢?
凡事总有例外。历史上曾有最美丽的一场霜,在两千多年的前的芦苇荡里。是的,就是《蒹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芦苇的青色枝叶都变成苍黄,白露都凝成了霜,怀念的人,远望对岸,企盼“伊人”踏霜而至,温暖接下来的一个冬天。
这场等候里,凝霜的芦苇是最适合的道具。雨太紧密,让人喘不过气。露太轻飘,让人信不过。冰雪又太冷酷,只觉得无情。只有霜,洁白空灵,恰到好处。
哪怕冷若冰霜,只要放进适当的情境里,都会动人。
曾经在深秋到过寒山寺,寻找一千多年前那场寒霜。姑苏城、江枫、乌啼、渔火……寒山寺的钟声深远厚重,经寒霜渲染,越发清冷遥远,仿佛很多事,遥不可及,却又触手可及。遥想当年那个落魄书生,在无眠的夜晚,披一身寒霜,都想了什么?悠悠千年,我们只在文字的印迹里,看到那场铺天盖地的寒霜。
霜并不是一味的“严相逼”。世俗人间,不但雨露甘霖是一份恩赐,而且造物主别出蹊径,许了霜雪另一份别样的烟火温暖。
去买菜,脆生生的小白菜变成了圆滚滚的大白菜,水灵灵的泥萝卜也沉稳起来,仿佛少不更事的少年长成了从容妥当的成年人。卖菜大嫂的笑脸,依旧土地般醇厚:“买点萝卜白菜吧,都是经过霜的,甜呢。”果然,那天的白菜多了清甜,萝卜也格外有滋味。
蔬菜要经过风霜,滋味才够甜美,那么人生呢?是否也要经历坎坷磨难,才能享受成熟后的甜?
朋友发短信,我们那里已经落霜了,一望无际的白,比雪更让人惊心动魄。其实我知道,让她惊心的,不是那霜,而是一年一年里,嗖嗖的时光。
还是苏东坡写的明白:“鬓微霜,又何妨……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霜落两鬓又如何?只要心底清明,人生的一年四季都可以——明净如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