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是第一个在那面墙上写字的人。我还记得那个夜晚,他满脸郁闷,反反复复地对我说:
“孩子啊,也许有点不合情理,我想让你跟我学一些东西。”
我是父亲的独子,真主没有赐给他除我以外的其他孩子。有一天,他教我数字1~8的乘法。正当我还在费劲背时,他突然对我大喊:“粗点的笔!快给我一支粗点的笔!”
他开始在我头顶的那面墙上用笔写下数字1~8的乘法口诀表。
“你瞧,不能看书也不能用笔写,所有东西都在你头顶的那面墙上,我希望你能将这一口诀表背下来。”
他出去后,我仔细看着那面墙,不知道如何才能背下那口诀表。
那仅仅是个开始。从那以后,父亲每每想要我记住什么东西,就立刻把它写在墙上。渐渐地,那些需要记忆的东西只有被写在墙上,我才能够牢牢记住。
许多年过去了,父亲早已离世,但墙上的字依然如故。
那隅旧墙记下了我生命中的点点滴滴:朋友的走访、考试的分数、竞赛的成绩、和女友们的约会,还有她们的芳名和电话、恋爱的花费、诗句、电影以及漂亮女主角的名字,诸如此类我生活中最重要的东西。
母亲和舅舅决定,父亲去世后卖掉我们的老房子。但这件事他们却没和我商量,母亲只是对我说:
“我们就要搬新家了。”
那一夜我没有合眼。我怎么能就这样撇下父亲书写的笔迹呢?
怎么能就这样撇下我和女友们的约会,还有那些我时常吟诵的诗句,来过我房间的人,和我一起玩过、睡过的人……
“我不愿离开我的房间。”
我当面拒绝了母亲。
“但是我们已经把房子卖了呀。”
“是你卖的,不是我。”
“孩子啊,我的宝贝儿。”
“我决不离开那堵墙!我不能没有它!”
“什么?哦,那好吧。”
不久,舅舅带来了一名专业建筑师和一名工头。他们查看了我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这堵墙可以搬走,”建筑师说,并补充道:“当然,这绝非易事。不过,我们会加固这堵墙,用起重机通过钢丝绳把它吊起来。我们把墙基也挖出来,然后把混凝土切割开。这样,就把这堵墙和其他墙体及屋顶分开了。最后,可以用起重机把墙体和墙基放在特殊的气枕上运走。”
建筑师的口气非常有把握,当然要价也很高。他和工头商量许久,工头坚持说工程很危险,需要许多熟练工,而且墙也很旧了,需要特别小心,如此这般。好在建筑师是个好心人,他替我们说了不少好话,要那个工头少赚一点,还说这项工程比较特殊,是值得冒险的。然后,他转向舅舅说:
“没问题,差价部分我来付,怎么样?”
我马上接道:
“一定要让这堵墙毫发无损地搬到我的新房间去。”
“当然,当然。”
建筑师笑道,工头也同意了,两人说着就出去了。
建筑师研究了我们新家的房型图,确定了那堵墙在我房间的安放位置,然后就开始搬运。
我告诉朋友们,因为我不能没有那堵墙以及它所带给我的回忆,所以我请了一个专业建筑师来搬运它。开工的那天早上,朋友们蜂拥而至一睹为快。
随着工程的推进,我愈来愈钦佩建筑师的认真和工头的干劲儿。他们用了先进的设备来切割混凝土,并把墙体和屋顶分开。每一块部件都用起重机吊走,没有一点扬尘。
我关注着工程的进展,心也随之揪了起来。
工头用厚厚的海绵和白布把墙体裹起来,裹了一层又一层,然后对我说:“放心吧,你就什么也别说了。”
墙体终于被一块块木板包了起来,又用起重机吊了起来,接着开始挖墙基了。
听着挖掘机在墙基下挖掘的声音,我担心得直冒汗,好在身边的朋友们并没有察觉。突然,建筑师叫道:
“好,墙被分开了!”
我高兴得蹦了起来:
“哈哈……”
搬运墙的过程比我想象的要容易。墙体裹着白布、垫着气枕运到了。然后工人们开始挖新的墙基,又浇注了加固用的混凝土和支撑用的柱子。
那隅旧墙始终被白布包裹着,静静地伫立在那儿近两个星期。随后,它被放到了原先确定的位置。正如我所愿,一切都进行得非常顺利。在墙体被浇注了加固用的混凝土后,建筑师对我说:
“这堵墙在所有工程完工前必须这样包裹着,以防被损坏。”
我没有反对,说道:
“就按你说的,了不起的建筑师!”
我心中暗喜:“我房间里的旧墙就这样来到了新家,我再也不会失去回忆啦!也不会忘记父亲的笔迹、女友们的名字啦!”
我开始算日子,焦急万分地盼望着新家的工程结束。
终于,到了旧墙揭幕的日子。我准备了盛大的庆祝会,邀请了所有的男女朋友参加,我多么希望父亲能亲眼见到这一幕啊!屋子里灯火通明,几乎每一个角落都被照亮了。不一会儿,工头开始揭开厚重的白布,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脚也几乎有点站不稳了。我看到那堵墙慢慢地露了出来,可是……可是墙的颜色已经不再,裸露在外的是发黑的混凝土表面。什么也看不出了!什么都没有了!唯一留下的,是一些可怜而难看的小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