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意识里,“乘凉”这个词只跟夏天有关。我离开村子这么多年,在城里工作和生活,我很少听到身边人使用“乘凉”这个词,每到夜晚,也确实没什么人出来乘凉,至多是几个小青年出来夜跑,几个妈妈带着孩子在楼下的公园里玩耍,这跟我心里乘凉的意义是不一样的。
城市里,办公楼和居民楼到处都有空调,夜晚实在没必要出来乘凉。如今,空调在农村也普及了,大部分人家都安装了空调,夏夜出来乘凉的人少了很多。
周末,我打开窗户,一阵凉风吹进来。我拿起前几年从杭州买回来的绸面扇,对大羊说:“走,我们到楼下乘凉去。”这话刚出口,我讶异自己竟然使用了“乘凉”一词,我已经好多年未用过这个词了。
还记得小时候在村里,天刚擦黑,村里人早早吃过晚饭,摇着一把蒲扇从村东头晃到村西头,看见人就停下来聊天,聊收成,聊天气,时不时还用蒲扇拍拍腿上的蚊子:“哎哟,这死蚊子!”我也学着大人的样子,拿一把硬邦邦的蒲扇,在村里的主干道上走来走去,一会儿拍拍正在腿上叮咬的蚊子,一会儿又去捉路边野草丛里的萤火虫。
我们家一直是邻居们的集散中心,有事没事,总会有一堆人过来聊天乘凉。
夏天的晚上,吃罢饭,父亲把家里的那张老式竹床扛出来放在枣树旁边,那张竹床的年头很久了,是祖父年轻的时候托匠人做的,床面的竹片已呈暗红色,摸起来光滑冰凉,人躺在上面透心凉。竹床不是很稳当,稍微胖一点儿的人往上一坐,它就会发出痛苦的“吱呀”声。
邻居们早已摇着蒲扇在路上晃荡了好几个来回,见父亲扛出竹床,就纷纷走进我家院子,仿佛已经等待这一刻好久了。他们齐齐坐在竹床上,有人稍微一动,竹床就吱吱呀呀地叫唤,我总担心竹床会塌,巴不得他们快点儿走。不过,有时候他们说起有趣的故事来,我又希望他们能多待一会儿。有时候我祖母也会掺和进来。大家你说一个他说一个,没完没了。我躲在大人的身后,竖起耳朵不想漏掉一个字。
农村人不喜欢看时间,不知道聊了多久,天空越来越黑,星星越来越闪亮,空气也逐渐凉下来了,坐在我家竹床上闲聊的人打着哈欠说:“应该不早了,得回去睡觉了。”我们早已困得不行,躺在竹床上一动不动,隐隐约约觉得湿湿的,可能是露水成形。父亲拍着我们:“快起来,我们得进房间睡觉。”
“不,就不能在外面睡一夜吗?”我不耐烦。
“深夜露气重,伤筋骨。”父亲说。
我和妹妹置之不理。父亲和母亲没办法,只好一人抬竹床的一端,像抬担架似的把我们抬进屋子。躺在竹床上,感觉竹床在飞行,真是太美妙了。
夏季还是跟从前一样炎热,但夜晚有空调吹着,也算不上难熬。只是,我不像小时候那么期盼夏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