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闲的时候,我会对着基础教程的视频学习一些简单的手语,想着如果有机会,还可以为聋哑人群提供尽可能的帮助。
于是便有了许夜光,也有了沈茉。
有的人或许被苦难挡住了太阳,但就算身处黑夜,我希望也会有他们的专属月光。
她看到,兔子还在。只可惜月亮并没有如约归来。
1.
许夜光被惊天魔术团给开除了,理由是技艺不精。
团长发了好大的脾气,他眼睁睁地看着许夜光一个手抖没有攥紧鸽袋,雪白的鸽子就这么顺势提前飞了出来,惹得台下好一阵哄笑。这已经不是许夜光第一次失误了,前几次他还能及时救场,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就僵在那儿,任由鸽子乱飞,扑棱得他落了满身羽毛。
许夜光逃也似的下了台,还没走几步就被团长喝住,痛骂一顿后揪住他的后衣领,连人带行李一块被扔到了富丽剧场大门口,甚至连这个月的工资都没给。
许夜光望着紧闭的剧场大门,有些失魂落魄。
他十五岁的时候跟着惊天魔术团来到了南河这个小县城,在富丽剧场一表演就是四年。说是叫作“惊天魔术团”,实际上就是一个靠障眼法博眼球的草台班子。
剧场外硕大的彩色霓虹灯牌下还钉着魔术团的表演海报,许夜光看着海报上一身魔术长袍的自己就像是在照镜子,唯一的区别是海报上的少年笑得开怀,而他苦着一张脸,为未知的明天发愁。
算了,不就是混口饭吃嘛!
许夜光顺走了布告栏上搁置的半盒粉笔,扣好了礼帽,一路拖着行李箱来到了南河人流量较多的一条步行街。寻了个空的角落,他三下两下给自己写了几句魔术的宣传语,这才摆好姿态,静坐在地上等着生意上门。
不得不说他这一招确实是奏效,魔术师的装扮配着水泥地面上用粉笔明晃晃地写着的“惊天魔术团前台柱子”一行字,不一会儿便吸引了不少路人过来围观。
他随意表演了几个硬币穿瓶,信手拈来的小魔术就博得阵阵叫好声,瞬间洋洋洒洒的钞票伴着清脆的硬币落地声落在了他的面前。他心里乐开了花,果然打着魔术团的名头就是好使,不枉他们在南河兢兢业业地表演了四年。
慢条斯理地将围观群众的打赏一一收到行李箱里,许夜光用脚蹭了蹭地上的字迹,正想着收摊,却被一个中年男人拦了下来。
原来是马路对面服装店的老板,在店里偷瞄了半天自己的表演后便主动找上门来,想要邀请他去儿子的生日宴上表演个节目助助兴。
“没问题,价钱嘛好说。”
谈拢了价钱,他这才不慌不忙地拖着行李箱寻了个便宜的小旅馆暂住了下来。真没想到自己被赶出来的第一晚就接了笔大单子,还挺值!
许夜光就是在几天后的生日宴上遇到了沈茉。
他本以为这个东张西望的小姑娘是瞅准了生日宴的由头,想要混进饭店蹭吃蹭喝。却没料到在两人对视的一瞬间,小姑娘惊喜地瞪大了双眼,炙热的眼神追随着他,一直到他表演完都没舍得挪开。
不会是来偷学魔术的吧!许夜光警惕地打量着不远处的那抹身影,瘦弱的身体上套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男款运动外套,一张脏兮兮的小圆脸都快被拉高的衣领遮去了大半。
搞不好是个小骗子,许夜光心想着。
2.
沈茉可是惦记许夜光已久。
准确地说,是惦记许夜光的魔术已久。
她第一次看魔术还是在四年前,县城里到处都在传富丽剧场来了个精彩的魔术团表演,她看着大街小巷分发的宣传单,也跟着心生向往。只可惜几十块一张的门票价格让她望而却步,囊中羞涩的沈茉也不好意思找妈妈讨要,毕竟她也知道家里是个什么情况。
可就在生日那天,妈妈居然破天荒地带沈茉去了富丽剧场看魔术表演,还给她买了条连衣裙作为十二岁的生日礼物。这个待遇是沈茉从小到大想都不敢想的,她只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一样,连同妈妈的离去,都一并让她以为那一天其实是一场梦。
后来她才从奶奶的比划里知道,原来妈妈像爸爸一样,都去了大城市打工。沈茉虽然失落,但她更多的是看完魔术的开心。
她记得舞台中央一袭黑袍的少年魔术师,令人眼花缭乱地从袖子里变出一只又一只的鸽子,那些小白鸽绕着舞台飞了好几圈又悉数钻回了袖子里,看得她好不惊奇。
沈茉一瞬间就爱上了魔术这项表演,她仿佛在魔术师身上看到了她自己,他们都是在进行着一场与自己的游戏。
沈茉也想当一个魔术师,她想在无声的世界里给自己表演。
每隔两三个月,她都揣着攒了许久的硬币去买上一张惊天魔术团演出的门票,津津有味地看上一整晚。就连熟睡的梦里也是那个少年魔术师变幻莫测的身影,嘴角噙着一抹玩味的坏笑,倏地一下就从礼帽里变出了数不尽的兔子…
3.
今天的生日宴上许夜光要表演的是扑克牌魔术,他琢磨了好久,最后还是决定来个互动性强的魔术更有意思。没准哄得老板父子俩一个开心,就多给了报酬也不一定呢。
许夜光一边美滋滋地在心底打着小算盘,一边开始熟练地洗牌。
躲在远处的沈茉自然是听不到他们说话的声音,她看到许夜光一整套表演行云流水,叠牌,抽牌……最后撕毁的两张牌被他轻抖几下,再展示到众人面前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一张完好无损的牌。
沈茉看到戴着生日帽的男孩朝扑克牌轻轻吹了一口气,那牌面上的花色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变成了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生日快乐。
耳朵里传来一阵嗡嗡的声音,虽然听不太清楚,但沈茉从周围人兴奋的表情上知道这应该是博得了满堂彩,就像在富丽剧场里的那般。她也跟着兴奋地拍了拍巴掌,拍着拍着,就发现许夜光不见了。
她跑到了饭店门口四处张望着,来来往往的行人里并没有眼熟的身影。
沈茉不由得有些灰心丧气,她可是好不容易蹲点才顺着服装店老板的行踪一路追来了饭店,见到了心心念念的魔术师,这下好了,要不自己晚上再去步行街看看吧。沈茉失望地转身正要离开,却一下和面前人撞了个满怀,她捂着脑袋一抬头,竟然是她正在找的魔术师!
许夜光此时正纳闷着,他在后面朝小姑娘喊了好几嗓子都没被人搭理,还以为是自己的判断出了错,眼下看她这两眼放光的样子,应该是冲着自己来的没错。
“我叫了你半天,你怎么不理我?”许夜光没好气地说道。
沈茉看着许夜光的两瓣薄唇一张一翕,可自己耳朵里依旧一片沉寂。
“我……我听不见。”她急得满脸通红,喉咙里挤出模糊的音节,磕磕巴巴地表述着。
“原来是个小聋子。”
沈茉的心凉了半截,她光顾着找他,都忘了自己见到他后要说些什么,她更忘了他们甚至不能正常的沟通。
沈茉在口袋里掏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唰唰几下写了一面便递给了许夜光。许夜光接过来看了两眼便轻笑出声,原来她是想跟自己学魔术。
“教你也不是不行,不过得交学费。”他瞥了一眼身旁的小姑娘,一副穷酸样,一看就没有多少油水,“能给多少给多少吧。”写完他就将笔记本给还了过去。
看着许夜光的回复,沈茉更是眉开眼笑,捧着笔记本奉若至宝。
“许月光,我叫沈茉,三点水的沈——茉莉花的茉——”沈茉用尽了全力大喊。
许夜光以为自己耳朵坏了,他难以置信地回头:“我叫许夜光!”
甚至都忘了沈茉听不见。
4.
入夜不久的南河已是万家灯火,步行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许夜光刚走到自己的小角落,就看到沈茉抱着双腿坐在台阶上,像是等候了多时。
“你什么时候来的。”许夜光知道她听不见,但他还是习惯性地开口。
沈茉试着回答,奈何自己的声音被淹没在街头巷尾的嘈杂里,她只得无奈地掏出纸笔,写完后又举过头顶,许夜光走近扫了一眼。
“知道了,我会把话写下来的。”说完他腾空在沈茉眼前虚抓了一把,迅速把手绕过她后脑勺的位置,就这么自然而然的掏出一块崭新的小白板来。
沈茉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魔术,再看向许夜光的眼神都变得格外明亮。
真是个好糊弄的傻丫头。许夜光嘴上嫌弃着,心里忍不住为自己蹩脚的小把戏得意起来。
“这就当是给你拜师的见面礼,以后我们交流就用小白板,易写易擦的,方便。”许夜光指了指小姑娘怀里的笔记本,“纸贵,重要的事再用那个。”
沈茉接过小白板,看着上面的寥寥数语,煞有其事地点点头,说了声“谢谢”。
“对了,我叫夜光,不是月光。”许夜光想起了中午她那一嗓子,龇牙咧嘴地朝沈茉做出夸张的口型。
“听到好多人喊的。”沈茉的发音即使有些奇怪,但她还是尽力把这句话完整的说了出来。
许夜光接过白板,刚写了两句又擦掉了,月光就月光吧,被团长丢在门外的那一刻,连带着许夜光这个名字背后的名声、利益,一切的一切,都被彻底扔在了门外。他抬头看向幽静的夜空,墨一般的夜色晕染开,只一轮明月若隐若现,月光也挺好,他就是自己的月光,许夜光心想着。
吆喝了好一阵,观众还没有昨晚的多,不过许夜光也不太在意,他今天来得稍晚就是因为在和饭店老板谈驻店表演的生意。
饭店老板是个不肯吃亏的人,许夜光软磨硬泡之下才答应包住不包吃,外带一笔不算丰厚的薪水,他还得搭上两天洗盘子。有地方住,那吃的话……他转过头看向一旁乖巧地等在原地的沈茉,漆黑的眸子转动几下,不由得勾起了嘴角。
“成为一个好魔术师的第一步,就是不能让师父挨饿。”许夜光大言不惭地在白板上写道,递过去的时候却无故脱力,白板一下就掉到了地上。这可把沈茉心疼坏了,赶紧捡起来擦干净,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
“看你那小气样,摔坏了大不了给你再买个。”许夜光翻了个白眼自顾自地说着,心里却是一阵庆幸,还好没有发生在表演魔术的时候,不然……想到自己烂熟于心的魔术三番两次地因为莫名的脱力而造成的失误,他的眼底满是黯然。
5.
沈茉家是真穷啊!
这是许夜光蹭饭一段时间后的直观感受,他本来还想着要不要多骗点学费,这家徒四壁的筒子楼配上清汤寡水的餐食,差点都让他狠不下心蹭饭。
或许是难得见到家里有新鲜面孔,又是个看样子还不错的男孩,沈茉奶奶每次都拿他当亲孙子一样招待。他反倒不好意思起来。相处的时间多了,他也知道了沈茉的许多事。
比如她的耳聋并不是先天的,而是小的时候被庸医用错了药;
比如她的爸爸已经十几年没回过家,只零散地寄回生活费;
又比如沈茉妈妈带她第一次去看自己的魔术表演,是在她生日的时候,说是去打工却至今杳无音信……
许夜光瞟了一眼沈茉,只见她小心翼翼地捧着自己给她的扑克牌正看得入神。
真是个好骗的小傻子。
吃饱了,瞅着窗外已是红日西斜,许夜光将白板递了过去。
“今天加油!”末尾还稍带画了个大大的笑脸。
沈茉一想到今晚就要和许夜光一起表演魔术,激动得都语无伦次起来。自从上次许夜光郑重其事地说要教她技巧后,她便拼命练习,尽管只是许夜光眼中毫无难度可言的叠牌和发牌,她依旧是练得不亦乐乎。
她终于要成为一个魔术师啦!
沈茉抱着白板随许夜光在步行街找了人流量较多的位置坐下,望着周围越聚越多的围观群众,她笑得眉眼弯弯,眼角都好似溢出星光。
许夜光走过去戳了下沈茉的脑袋,提醒她要开始了。他这才注意到沈茉出门前居然把她十二岁生日的连衣裙给翻出来穿到了身上,可惜的是连衣裙有些不大合身。
许夜光收回了视线就开始对着人群吆喝:“瞧一瞧,看一看,惊天魔术团前台柱子街头表演了啊!神奇的预言扑克牌即将开始!”
此时人群已是将他们围在了正中央,大家伸长了脖子等着看,而许夜光也游刃有余地开始表演起来。
终于轮到沈茉出场了,只见她把地面上所有的牌都翻了过来,随意地指向其中一张。许夜光胸有成竹地把自己方才写好的预言当众摊开,竟与沈茉抽取的那张扑克牌的牌面毫无二致。围观的群众几乎沸腾了,大家都争先恐后地往礼帽里扔着硬币和钞票,还一个劲地嚷着:“再来一个!”
许夜光依旧是慢条斯理地和沈茉收完了钱,这才走到正中央,朝人群深深鞠了一躬:“每晚仅限一场,若是各位不尽兴的话,我们明晚再见。”
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后,围观的人群便开始四处散去,突然一个尖锐的声音传了过来:“不就是找了个托嘛,还真以为自己多厉害。”
许夜光有些不悦地皱皱眉,还没等他看清是谁,沈茉就被一个身材瘦小的中年人拽了个趔趄,手中刚收好的扑克牌瞬间散落了一地。
“臭丫头,不就是个托嘛,看给你能耐的。” 中年人拽着一脸茫然的沈茉,不由分说地就往路边拖,“大家快来看这个托,年纪不大,好的不学,学人当托。”他气急败坏的样子引得行人纷纷侧目。
或许是街头的纷争见多了,只图一乐的路人们此刻也全当没看见,有的人顶多驻足观望一会儿,便也不再过多搭理。
许夜光冷眼看着叫嚣的中年人,他快步走了过去:“欺负小姑娘就有能耐了?”见中年人一时语塞,他直接将沈茉揽到了自己怀里,“想挣钱,不如多练练你的独轮车。”说完他便把沈茉推到了自己身后,弯下腰迅速收拾好了道具,拉着沈茉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步行街。
6.
沈茉有些晕晕乎乎,她的鼻尖还萦绕着一股淡淡的织物香味,就好像是冬日里晒足了太阳的小毯子所散发出来的味道一样让她安心。她知道,那是许夜光怀里的味道。
可真好闻啊,她忍不住又吸了吸鼻子。
许夜光沉着脸一路将沈茉送到了家门口。
“你以后不用和我一起表演了。”他握着磁性笔的手指因为微微用力而有些发白。
沈茉一脸吃惊地看着白板上的文字,睁大了眼睛看着许夜光:“为什么?”
那纯真的眼神太过于直白,许夜光忍不住垂眸避开。
“因为你是一个不合格的托。”他稍稍提高了音量,又凑到沈茉耳边恶狠狠地说道,“你是一个会被人家揪出来骂的托!”说完他便甩开握着沈茉的手,转身离开。
“咚——”
“许月光!”沈茉惊恐地看着许夜光从筒子楼的楼梯上一头栽下,一瞬间只觉得血液都凝住了。
许夜光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浑身疼得厉害,他刚想动动胳膊,却看到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倏地从床边抬起。沈茉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连裙子都还没换,就这么趴在床边睡了一整夜。他这才发现自己在沈茉的家里睡了一晚,躺在她狭窄的房间里。
见床上的人醒了,沈茉赶紧起身,又是拿毛巾又是拿水,忙得团团转。
“小聋子。”许夜光看见她慌乱的样子不禁觉得有点好笑,“把白板拿过来。”
沈茉读懂了他的唇语,又连忙把白板递到了床上。
“我来跟你好好说说什么是托。”许夜光叹了口气,飞快地在板面上写着。
哪知沈茉细细读完了他的一大段话,仰起圆圆的脸,冲他咧了咧嘴,笑容比蜜糖还要甜上几分。
“我愿意……愿意当月光的托。”
许夜光听完这句话,露出满脸的震惊:“托哦,不是魔术师。”他怕沈茉没听明白,忍着痛在空中比画了一个大大的叉。
“托是会被观众骂的。”许夜光张牙舞爪地模仿着昨夜的那个中年人凶神恶煞的模样。
“我知道,没关系,”沈茉的眼睛闪闪发亮,“我愿意当月光的托!”
7.
许夜光觉得自己最近的状态越来越不对劲,先是从沈茉家住的筒子楼上一脚踩空,差点没把骨头摔断,再是饭店的驻店表演也出了点问题,他居然连做道具用的水杯都端不起来。虽然他做了滑稽状惹得众人哄堂大笑,但只有他心里清楚,他接二连三的“失误”是真实存在的。
许夜光慌了,他跑去了南河的县医院挂号。县医院的医生竟也查不出个结果,只是一脸凝重地让他去市里的大医院重新检查一遍。
难道是自己那一跤把身体摔出了毛病?许夜光被医院安排着做了一大堆检查后才知道,他得了肌萎缩侧索硬化症。
“是运动神经元病的一种。”年轻的医生推了推眼镜,话里话外满是叹息,“简单点来说,你得了渐冻人症。”
许夜光浑浑噩噩地回到了县城,他总算知道了自己在富丽剧场那些失误是什么原因引起的了。沈茉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好不担心,咿咿呀呀地打着手势想要引起他的注意。
兴许是因为许夜光耷拉着脑袋,一直没有吆喝,他的魔术摊此时显得格外冷清。沈茉挽了挽他的胳膊,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想要尽自己所能地去安慰他。
“小聋子……”许夜光像是刚哭过一般,吸了吸鼻子,“从今天开始你要好好当我的托哦,我要努力多挣点钱。”
——才能活下去。
未说出口的话被他吞进了肚子里,即使他知道说出来沈茉也听不见,可他就是固执地想要堵住自己的耳朵,仿佛自己没有说出口的话就不是真的一样。
“来瞧一瞧,看一看,惊天魔术团前台柱子开始今晚的魔术表演了啊……”
8.
沈茉觉得许夜光最近很奇怪,像是不要命地挣钱一样,东奔西跑。以前他结束了步行街的表演,送她回家后还会和她“聊会天”,但最近都是匆匆忙忙离开,不用写沈茉也知道,他又去赶下一个场子了。
不过,许夜光偶尔也会给她变变魔术,说是专属她的奖励。对着微弱的灯光交叠着双手,做出一个又一个栩栩如生的动物剪影,表演着一个又一个生动的小故事。
“兔子!”
做到兔子的剪影的时候,许夜光还真从身后掏出了一只毛茸茸的兔子,塞到了沈茉怀里:“这就是被兔仙送去广寒宫陪月亮的玉兔。”
不对吧,沈茉看着笔记本上事先写好的玉兔故事,有些疑惑地看向许夜光:“玉兔是陪嫦娥的。”
“你傻啊,嫦娥有吴刚陪,月亮当然是要兔子陪啦!”许夜光一板一眼地写着。
沈茉信服地点点头,忍不住去逗弄怀里的小兔子,圆滚滚的小身子配上细细长长的耳朵,她真是越看越喜欢。许夜光看着她欢喜的样子,什么也没多说,只是伸出手揉了揉她额前的碎发。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许夜光只觉得自己的身体每况愈下,复查后的结果只比之前更为残酷,他不再像最初时那样慌张,而是平静地接受一切。
“小聋子,你当时是怎么知道我在饭店表演的?”一天收工后,许夜光问出了这个他好奇已久的问题。
从你离开魔术团的那天晚上我就一直跟着你啦。沈茉举着白板,笑得好不开心。
这下轮到许夜光尴尬了:“那你岂不是看到了我其实是因为没用所以被赶出……”
还没写完这句话,手中的笔就被沈茉一把夺了过去,她胡乱地用袖子擦掉了白板上的字,气鼓鼓地瞪着他。
不要这么说自己。
你永远都是最棒的魔术师!
那个“棒”字被沈茉写得极大,像是在表明她的决心。
“好,那我就努力做好你心里的最棒的魔术师。”许夜光刚把沈茉的头按到了自己怀里,大颗的眼泪就涌了出来,他的脑海中又浮现了医生的话。
“你的状况不太好,努力努力也许还能活个三五年。”
9.
如果心跳声能被看到的话,那么被许夜光抱着的一瞬间,铺天盖地应该涂满了她的心跳的轨迹吧。一想到那个拥抱,沈茉就会不自觉地红了脸,她觉得每次和许夜光待在一起时的心跳,都没有那晚响。
这个周末许夜光反常地没有出去工作,而是带她一起到了市医院做了个详细的检查,结果和他预料的没有太大出入,后天的听力受损完全可以通过佩戴助听器来恢复。
“你想听到声音吗?”
许夜光帮她配了一个耳背式助听器,几乎花光了他所有的积蓄。他永远都会记得沈茉戴上助听器的一瞬间,抑制不住地扬起的嘴角和眉眼弯弯的样子。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去就回。”许夜光努力扯出一抹笑容,想让自己尽量和平常一样的嬉皮笑脸,可转身离开的背影是那样萧瑟和落寞。
他们是在傍晚回到了南河,许夜光直接带着沈茉回到了筒子楼。
“又到了变魔术的时间咯!”依旧是一袭黑袍的少年魔术师,带着浅笑,清冷月光透过玻璃窗,零星地洒在他的身上。他摘下了礼帽,在夜空中轻舀几下。
“月亮不见了!”沈茉惊奇地喊道,就连怀里的兔子都忍不住竖起了耳朵。
茫茫夜空在这一刻显得格外深邃,好像从未有过月亮的踪迹一样。许夜光提起来沈茉怀里的兔子,丢进礼帽里轻语几句,倒出兔子的一瞬间,月亮也跟着回来了。它依旧散发着柔和的清辉挂在夜空中,就像从未离开过那样,映着无边无际的墨色。
许夜光偷偷练习这个魔术好久了,他本指望着这个关于月亮的小把戏可以赚上一笔,足够他支撑每个月治病的支出,可复查的结果却直接封死了一切可能。对于常人而言轻而易举地躺下入睡,却是他如今可遇不可求的奢望。
趁着自己还没有彻底病重之前,他想要好好地给沈茉变几个魔术。
第一个魔术,是变出全世界的声音。
第二个魔术,是变出合身的连衣裙。
“小聋子,你看好了,这是最后一个魔术啦,它耗费的时间也许有点久,但一定是你见过的最成功的。”
10.
自此沈茉再也没有见过许夜光。
她已经可以听得到奶奶慈祥的呢喃,走廊里嘈杂的脚步声以及她来过无数次的步行街的喧闹声。沈茉坐在她和许夜光之前表演的空地上,一下又一下地轻抚着小兔子的绒毛,她动了动耳朵,感受到助听器冰凉的触感。
“小聋子。”
这是她那天在医院里戴上助听器后听到的第一句话,也是她第一次听到许夜光的声音,温润又明朗,正如他一样。
“你如果考虑好了,那我们下周就开始临床用药实验吧,这样也有利于进一步了解你的病情。”
这是沈茉听到的第二句话,是她偷偷跟着许夜光,在诊室门外偷听到的。
她默默回到了原位,有些难过地想着,原来听见这个世界的声音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开心。
“喂,小丫头,今晚还有许夜光的魔术表演吗?”相熟的路人已经等了好一会儿。
说实话,沈茉并不知道许夜光什么时候会回来,可能那个魔术变完,他就会回来吧,像以前一样听着她啧啧称奇的声音,好不得意地谢场。
还记得那晚月色如水,许夜光伸出带着一丝凉意的手覆住了沈茉的双眼,他的声音好似被注入了魔法,低声轻哄着。
他说,沈茉,这个魔术还是需要你来当个托,这一次,月亮会带着我消失在你的梦里。
等沈茉一觉睡醒的时候,许夜光果然消失了,只剩下床边的礼帽和叠得齐整的黑袍,还有一条崭新的连衣裙。
“等他回来就可以开始了。”
沈茉学着那晚许夜光的样子,把兔子放进了帽子里:“让许夜光回来吧。”她将礼帽对着夜空轻晃几下,又缓缓地扣在地上。
她看到,兔子还在。
只可惜月亮并没有如约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