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寒已至,旧年迟暮,转眼又是一年春节的来临,家乡有句俗语,吃过腊八饭,就把年来办,这时候,大人们就会张罗着过年吃的食材了。
在我年幼时,每逢过年,家家都要做麦芽糖,也叫熬糖,是用红薯熬制的粘牙糖,其工序繁琐,可谓是经过千锤百炼方能成就的一种甜品。
首先要掏红薯,一般在熬糖的前一天,母亲就会吩咐哥哥钻到地窖里把红薯一个个从里面扔出来,清洗干净,放在灶房,防止冻坏。红薯受过冻后就很难煮,而且也会降低红薯的出糖率。
第二天凌晨三点左右,母亲起床后,走进灶房,把红薯倒进锅里,加满水,这时父亲已经从柴堆里拿来一些劈好的木柴,填进锅底,开始烧火。灶房的灯光很暗,火光随着父亲推拉风箱的动作忽明忽暗,映得他的脸颊通红,院子里传来公鸡打鸣的声音,其间夹杂着鸡群们“咯咯咯”的叫嚷声。母亲拉开鸡笼的门,鸡一只只争先恐后地钻出来,急不可耐。“过年要杀你喽!”母亲自言自语道。
皖北的冬天昼短夜长,大约五点钟,东方露出了鱼肚白,灶房内烟雾缭绕,锅盖四周的热气蔓延整间屋子,呈“伸手不见五指”之势。母亲掀开锅盖,热浪冲击着令她后退几步,只见她左手拿起勺子,摁了摁锅里的红薯,示意父亲红薯已经蒸熟。接着父亲就把煮熟的红薯舀进早已准备好的大水缸里,满满的一大缸,用擀面杖在缸里用力地搅成糊状,掺上水和大麦芽(大麦芽有利水催化的作用)。母亲几天前就会把大麦用馍筐淘好,早晚各一次用水冲洗,饭后放在锅里加温让其生长,大麦芽长出一寸多长黄黄的嫩芽时,把它放在一个石头做的小窝窝里将其捣碎就可以熬糖了。
紧糖最辛苦,母亲把捣碎的红薯浆装进布袋,袋口攥紧,放在案板上使劲地挤压,红薯浆就会溢出粘粘的、淡绿色的汁液,顺着案板缓缓地流进盆子里。这道工序是个力气活,通常是父亲全程包揽,尽管是寒冬腊月,父亲也要脱去棉衣,挽起袖口,忙活得满头大汗。大抵一锅红薯能挤出两盆汁液,把汁液倒进锅里,开始烧火,这是个技术活,当年不及现在,有理论可寻,只能依据多年的经验积累,火势不能太猛,防止糖水会糊,随着烧火的时间推进,淡绿色的汁液逐渐变成微红色,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红薯香甜的味道,顺着甜美的香味一路寻来,正在远处玩耍的孩子们会一股脑儿地冲进院子,挤进灶房,要“抹糖稀”(就是验证一下糖稀熬制的程度)。这时母亲就会拿来一把早已准备好的高粱杆子(细小的那种),一个一个地顺着锅边抹起来,而后逐个递给一群小馋猫,孩子们接过小棒棒,欢呼雀跃,高兴地做鸟散状,顿时不见了踪影。糖稀遇冷立即凝固,粘在小棒棒上,一般小孩子们不会一口“咯嘣”一下咬掉的,只是轻轻地、慢慢地舔舐着,唯恐吃得太快,别的小朋友还剩很多呢,免得眼馋。即使再不舍得吃,也终究是吃完了,最后把小棒棒随手扔掉,继续乐此不疲地追逐打闹,后来我渐渐长大,才明白当时母亲为什么要用高粱棍的原因。
父亲继续烧火,只是拉风箱的次数明显减少许多,糖稀在锅里翻腾着,“咕咚咕咚”地冒着气泡,粘稠度更加饱和,母亲用勺子舀起来稍微看了一下,对父亲说,熬好啦!父亲端来一个洒满面粉的大竹匾,用盘底在面粉上按上圆圆的小坑,母亲舀起一勺糖稀放在父亲摁制好的模子里,一个个如圆盘,晶莹剔透,待到凝固时,总算彻底完成。等到哪天想吃时,用菜刀背敲上一块,填进嘴里,有时一不小心碰上大块的,在嘴里翻不过身,又舍不得吐掉,暗红粘稠的糖液就会顺着嘴角流出,惹得小伙伴们一阵大笑,“长胡子啦!”在当年,感觉真是天上人间的美味,我沉溺于这种有浓厚烟火气息的日子,满足并快乐着!
时隔多年,偶尔在集市上看见有兜售麦芽糖的,但总是咀嚼不出当年软糯香甜可口的味道。过年时的影像,如一个烙印,澄明于笔墨之间,愈发地清晰可见。幼年时的欢声笑语,如一股清音,余音绕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