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四十年前的事了。
我们这批安徽“新兵蛋子”还没来得及进营房,就被黑乎乎的闷罐车直接拉到了火药味已经很浓很浓的滇南边防前线。
那个年代出过远门、见过世面的年轻人绝对不多,我在“广阔天地”里已经炼了三年“红心”,比同期入伍的、从未出过远门的农村娃、学生伢当然显得成熟老练得多,对眼前这一触即发的临战场面(以前只在电影里、小说里见过)并不感到半点害怕,反而倒有几分新鲜、几分好奇。
连队驻扎在一个偏僻的苗家山寨,百十多号人挤在河口县国营洞平农场三分场一个大仓库里。农场以收割橡胶为主业,员工不少是上海人、江浙人,大战在即,他们将家里贵重物品收藏妥当,带着一家老小匆匆后撤了。
这里崇山峻岭,山道弯弯,泉水潺潺,景色极佳。漫山遍野的橡胶树、芭蕉树和菠萝,郁郁葱葱,生机盎然;婀娜多姿的山茶花、百合花、绿绒蒿,衬托着渺渺升起的苗寨烟火,一副十足的原汁原味的原生态画面。
刚下连队的头几日,不知道领导是考虑到我们初来乍到,白天战前训练又十分辛苦,还是对我们这些新兵不太放心,一直没安排我们晚上站岗。
从内心讲,我还真不领情,当兵就是放哨站岗,不站岗算哪门子兵?况且我们还没尝过“手握一杆钢枪……为伟大祖国站岗”的那种感觉。于是我们几个新兵分头去“上访”,找了排长找连长,要求尽快把我们真正当一个兵看待。
果然,还真的讨回了说法。晚点名时,连长宣布:从今晚起,刚来的几位新同志参加所在班排站岗,但不能放“单飞”,必须由老兵带岗。
连长刚一讲完,我们几个新兵情不自禁的鼓起掌来,一个北方新兵竟大喊一声:“连长敞亮”!
是夜,老天爷好像故意和我们过意不去,天黑的就象锅底一般,伸手不见五指。
由于白天的训练科目是五公里武装越野,把我们累得够呛,晚上一上床(其实就是地铺)就呼呼大睡。睡至正香,班长就轻轻把我喊醒:“喂,快醒醒,一点了,该我们站岗了。”我极不情愿但又毫无脾气地爬起来,睡眼惺忪,迷迷糊糊穿上衣,背上枪,把白毛巾系在左臂上,和班长一前一后,一脚深一脚浅地向离住地约一华里半的哨位走去。
班长是位刚满服役期的川籍老兵,小个头,小白脸,小学文化,但人很耿直,要不是遇上打仗,都已退伍回家了。
我们来到一个三岔路口,这是条乡村公路,坑坑洼洼,崎岖不平。路旁停了一大排披着伪装网的指挥车,炮车,运输车。班长操着浓重的川腔吩咐我:“伙计,这就是哨位。今天是你第一次站岗,千万要小心,因为这里离边境不远,敌人特工活动频繁,眼睛要睁大点,耳朵要竖直点,手脚要麻利点,发现情况不要慌,处置要果断,答不上口令就可以开枪。”
班长不说也罢,这一说我心里还真的怦怦直跳觉得瘆得慌。
我赶紧问:“你不也站岗吗?”
班长说:“我不是站岗,我是带岗,你放心,我离你不远,就在那儿。”班长用手电筒照了照百米开外一辆运输车旁的大树。
这鬼地方温差特别大,白天热的穿裤衩背心,午夜冷的穿棉袄大衣还直哆嗦。
不知是冻得哆嗦还是吓得哆嗦,不一会儿,我就扛不住了,爬到车厢里找了好几个空罐头盒、空酒瓶,分别在哨位附近三个路口摆上,设些路障,然后抱着枪猫在车厢下面,大气不敢出,小眼睁溜圆,左右前后一遍又一遍地毯式扫描,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一丝儿不敢大意。
忽然,在前方山坡上有一束光一闪一闪,越来越近,隐隐约约地听到这家伙还哼着贵州小调。
我屏住呼吸,拉开枪栓,手指扣着扳机。大约还有四、五十米远,我忍不住了,大吼一声:“谁?口令!”
这家伙反应真快,灯一灭,身一闪,立马答到:“是我,刘2号,口令:保卫”。
口令不错,但这刘2号是谁我还真不晓得。不管三七二十一,我先应上口令:“四化”,又赶紧追问一句:“哪个刘2号?不报真名老子开枪了!”
这家伙答:“真他妈见鬼,基本常识都不懂就上岗了,刘2号就是刘指导员!你是哪一个?”
这时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是指导员,指导员查哨来了。
我赶紧说:“我是新兵,今晚第一次站岗,我真的不晓得2号是什么意思。”说完,哆哆嗦嗦战战兢兢慌慌张张地从车厢底下爬出来,一副狼狈相。心想这下玩完了,人家站岗我趴岗,关键是新兵蛋子在连首长面前充老子,第一次站岗就出了这么大洋相。
这时班长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了,杵在一旁,吓得一言不吱。
第二天,全连召开军人大会。我低着头,红着脸,准备挨训。没想到指导员竟还表扬了我:“昨晚我查哨,有一位新同志站午夜哨,别看他才18岁,刚刚入伍,而且又在这边境线上第一次站岗,警惕性很高,鬼点子很多,胆大心细,反应机灵,罐头盒子空酒瓶都成了他的兵,陪他一起站岗,要不是我解释的快,就被他‘光荣’了。现在是战时,不是平时;这里是边关,是前线,既要胆大,也要心细,任何时候都不能麻痹大意……”
班长此时就坐在我旁边,只见他竖起拇指,在我耳边说:“你小子还真行,没当两天兵就捞个全连口头通报表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