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从来不会变旧,但夏天还是将它替换;夏天也不会变旧,但秋天还是将它驱赶;秋天也不会变旧,但冬天终将把它征服;冬天也不会变旧,春天只是把它融化。
我们可以日复一日地老去,但从来不会变旧。你的皱纹,它不是旧的。你若仔细看,那些皱纹也会闪着崭新的光。
透亮的光,始终都照在我们身上。
哪怕是死亡,也可以不旧。就像电影《大鱼》的结尾:父亲的葬礼上,他生命中出现过的人都到场了,大家快乐地互相问候,像是在庆祝一个美丽生命的诞生——那是对死亡最特别的阐述。
在一家饭庄的门前,我看到数个旧轮胎被填上了土,种了花。那些花盛放着,分外艳丽妖娆。旧轮胎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有一天它还能以这样一种方式“存活”。轮胎变成花盆,它便不旧了。
在公园的山路上,我经常看到一个年过八旬的老者在走路锻炼。他精神矍铄、步履轻盈,年轻人都会被他轻易地超过去,他还不忘善意地“揶揄”一下:“快点走啊,连我这个老头子都走不过!”这样的场景持续了几年光景。忽然不知从哪天开始,再见不到他的踪影,我们都担心他是不是生病了。再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半年后,他佝偻着腰身,精神头儿还在,一边快走一边听着收音机里欢快的曲调。这一次,我们轻松地超过了他,他还是不忘调皮地冲我们眨眨眼,竖起大拇指。他终于慢下来了,像一座老旧的钟,虽然心劲儿还在,但发条明显松了,越来越慢。
但我相信,他依然不旧。
我一遍遍读着北岛的《时间的玫瑰》,被这首诗的诗性与意象所震撼。我们曾被时间的玫瑰所热爱,也终将被时间的玫瑰所遗弃。时间可以是玫瑰,也可以是利斧。它可以把我们带向衰老,但永远无法把我们变旧。
妻子对我说:“你越来越像你爸了。”是的,我的状态在一点点趋向衰老。现在的父亲瘦小、羸弱,但我知道他也曾健壮过,一如我意气风发时的样子。我与父亲流着相同的血,所以,妻子说我越来越像父亲,并不使我觉得悲哀。老了又如何呢?我的骨头,依然是硬朗的。
赫尔曼·黑塞在《堤契诺之歌》中有一段优美的描述:人生苦短,我们却费尽思量,无所不用其极地丑化生命,让生命更为复杂,仅有的好时光,仅有的温暖夏日与夏夜,我们当尽情享受。玫瑰花及紫藤花已开开落落了两回,白日渐短,每个树林、每片叶子都带着惆怅,轻叹着美景易逝。晚风徐徐,拂过窗前树梢,月光洒落在屋内的红色石板上。故乡友人,别来无恙?你们手中握着的是玫瑰还是枪弹?你们是否依然安好?你们写给我的,是友善的信,抑或是谩骂我的文章?亲爱的朋友们,一切悉听尊便,但无论如何,请切记:人生苦短。
人生苦短,美景易逝,当下即为珍珠,即为天籁,即为桃花源般的曼妙之境。如此,在一面镜子前,我才能认真地反复看着自己,像看一件孤单的事物——依稀可寻的棱角,骤然猛增的白发,所谓沧桑就是这个样子吧?所幸,依然有光,我还不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