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5月22日星期六大雨
赶了几百里路,赴敬爱的三姑父七十寿诞。
道着福如东海的祝福,聊着久别家常,昌菊姐突然给我说:“袁隆平院士去世了!”突然冷得哆嗦了一下。我赶紧拢了拢衣服以抵御四周渗过来的寒。“啊,什么时候的事啊?”这个时候是上午十点多快十一点钟时候。我难以置信地自语着,赶紧掏出手机百度。结果发现各媒体平台在铺天盖地辟谣。一丝丝的侥幸和欣慰,幸亏只是个谣言。谣言之下又怎么都轻松不起来,其实知道很多谣言其实并非空穴来风,这个用一粒种子帮助了万千我们免于饥饿的老人,这个一直蹲守田间地头素朴勤劳到你怎么看都觉得就是一地道农夫、怎么看怎么跟头脑中风光的院士形象相去甚远的老头,应该是病的万分危重了。
我小的时候已经在推广袁老高产的杂交水稻了。所以我这个年纪的一代,虽然受过穷,却不曾挨过一丁点饿。也正因为不知饥饿的滋味,所以小时候常常就因为餐桌上少了动心的菜而吵闹母亲,甚至罢餐,甚至把碗中白花花的米饭倒进潲水桶子喂猪。老妈常常痛心疾首地斥责我们:“你们真是没有经过饥荒的孩子,身在福中不知福。”
1956年社会主义改造初期出生的老妈,在两岁多的时候正赶上大跃进运动,“三年自然灾害”背锅一场分外严重的大饥荒。“饿啊,饿得前胸搭后背地哭,从大姨、二姨碗中那一丁点的米饭中抢来吃,什么没吃过?能饱肚子的树叶树芽,野草,幼蝉......”对于挨饿的感觉,最如数家珍和有发言权的当属老爸。这个丑牛年出生、一辈子像老牛一样勤耕恳种的老头儿,说当年饿的慌了就开始骂天骂地骂chairmanmao,不能公开骂就躲着骂(为此,年岁长的时候总被长大一些的孩子们反驳,“建国立业总有一个过程,这不是哪一个人的过错吧?!”)。“哪有米饭吃啊,土地都是公家的,亩产一两百斤,一年到头一个人分几十斤米,每天做重事消耗又大,饿得真是生不如死。”所以,当我初读九满《饥饿的春天》,读到“饥饿就像幽灵一般,悄悄地溜进村庄......更要命的是白天越来越长,白天长就意味着清醒的时间长,挨饿的时间就长.......”泪流满面中,突然就觉得“不经人难,不劝人善”,饥荒中走过来的老人家们,抱怨一下饥荒年代的天灾与人祸,又有什么打紧呢?这并不妨碍我们这一代对的chairmanmao敬仰。两代人,两代价值观和信仰。这样,老爸挨过的饿就隔着数十年的时光难受在我们身上起来。
正是亲历了严重饥荒、亲见了路有饿死骨,所以父母这一代对于粮食、对于丰产的情结就分外深重,从他们口中得来的对杂交水稻的和研究杂交水稻的袁隆平的尊崇,就分外强烈。寿宴还没开始的时候,亲戚们聚在一起闲聊家长理短。三姑妈说:“作芬和乐乐差不多时候出生的,不久就家里堆满了金黄的稻谷粮食啊,你们那时候都是小福星呢。”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傻问三姑为什么我们出生和家里堆满粮食有什么相干。三姑笑着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分粮到户啊,农民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粮食,后面又搞杂交水稻,终于慢慢可以解开勒紧的裤腰带敞开肚皮吃饱饭啊。从这里,我终于知道分田到户的政策,和袁老杂交水稻的技术,才是我们这一代真正的衣食父母。
然而,关于粮食的珍重,关于丰产的狂喜,没有挨过饿的一代,逐渐淡漠了。高考填报志愿的时候,十之八九的孩子是不大愿意报考农学的了。这不是遗憾,这是时代的进步。技术的发展,农业机械化程度不断提高,我们在栽秧割谷种棉上付出的人工劳动力越来越少。很少有机会在春天回老家,偶尔回去一次,看到农村里已经久不像我们小时候弯腰驼背在齐膝深的水田里插秧了,一部分抛秧,大部分都是插秧机插秧了。米饭自由的年代,身边的同事朋友很多已晚上不吃白米饭了,只吃一点菜或者一点水果,理由是白米饭淀粉含量高,容易长胖。我突然觉得,米饭自由的日子,我这样的胖子仍然选择性忽视朋友们数次的劝诫,无论如何晚上不能不吃米饭,否则就慌,就觉得一天少做了一件大事。于我,每一餐无论多少都必须吃一点白米饭,已经成为融于生命血液中的一种执念了,我想。
下午,准备去候火车的时候,就来了确切的消息,谣言还是成真了,敬爱的袁隆平院士,于2021年13点07分于长沙逝世。丹丹第一时间发来消息分担哀思,一并发来的还有袁嗲嗲的《妈妈,稻子熟了》。心绞痛了好一会。热泪盈眶中,突然想到为什么人总是要等到太晚才知道后悔。噩耗坐实的此刻,我突然想近在长沙的我,早该找机会带多多一起去拜访、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一直深深敬仰和感激的袁嗲嗲的。力伯伯在世的时候不止一次给我们讲农科大院的故事(力伯伯的妹夫黄研究员和袁嗲嗲一个农科所战斗的同事),讲袁嗲嗲以及数以百计的袁嗲嗲们深一脚泥浅一脚泥地为杂交稻下好乘凉的梦想而趔趄田间地头。永远再没有机会的我,读到丹丹这句宽慰的话,“有些人,伟大到让人觉得他们没有生老病死......”,终于肯些许原谅自己。
稍记之,永远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