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从吕巷那偏僻的小村庄搬回到小镇不到一年,就听到我家在吕巷的邻居王翠花大妈去世的消息。母亲听到这个消息,哭了。这是我自父亲病逝后再次看见她哭。她老泪纵横,瘪瘪的嘴哆哆嗦嗦“早就该去看看你了!早就该去看看你了!我们不能再见面了!哎!你是怎么搞的呀?”我那不明事理的只有七岁的侄儿见了说:“奶奶,阿群的奶奶死了。她又不是你的亲戚,你哭干吗?”
是的,她不是我们的亲戚。她是母亲的朋友,是我们的长辈,是我家的邻居,更是我们的亲人!
记得六九年四月,因受父亲的牵连,全家被撵到这个小村庄时,她身板挺硬朗,穿一身洗得发白的黑衣,头发花白,迈着一双不大不小的脚。我家搬到吕巷那天,她在我家的新居——一间牛棚似的屋里忙这忙那,给我家张罗锅灶,床铺,搬破烂,而后送油盐、咸菜……那忙碌的劲头,好象在为自己的亲人乔迁之喜帮忙。忙停当好,她捧着饭碗来了,和母亲谈这谈那,象一对久别重逢的亲姐妹。
是的,她不是我们的亲戚,我们只不过比邻而居了十几个年头。几千个日子里,我们时时刻刻在一起,普普通通,平平常常!
在我们接受再教育的岁月里,常没有下饭的小菜,她总时不时打发儿子送一把腌豆角或别的什么过来。她家里有啥好吃的,总是撵着我们叫“二白子,三白子,来吃,来吃呀!”一有空总是抱着小外孙女上我们五口之家的小屋来坐坐,和我母亲说新鲜。村上的人那个好那个不好;谁家将要接媳妇;谁又得了个胖小子;谁是得什么病死的;什么布耐穿;她做姑娘时是什么样子;年纪大了,牙掉了,炒蚕豆吃不动,看儿孙吃眼谗……都是谈话的资料。开头她一来,我总要叫一声大妈,搬个竹椅送过去,坐在一旁听听。久而久之,习以为常,她一来就自己拣个空地方坐下也就算了。床上,地板,口袋上,砖头上,逮着什么地方空就坐那儿。
七六年父亲生病,因无钱更无地方为他看病,普通的肠胃炎硬是要了他的命!教了四十二年的书,死时五十九岁!其时,她陪着母亲哭,流了一夜的泪。忙了一夜,也劝了一夜。过了几天,她竟然邀母亲陪她打牌,而且每次都是母亲赢她输。当时听母亲说“我疑心是她故意搞得鬼!”
去年她牙齿掉了个精光,儿子们拿了钱硬要她上城里安,她硬邀母亲陪她去。牙齿安好后,她笑呵呵地说她也能吃硬硬的炒蚕豆了,还一再劝母亲把牙也安了。
“奶奶,别哭了,别哭了。阿群的奶奶又不是我家的亲戚!”
是的,她不是我家的亲戚。我们只比邻而居了十几个年头。她去了,就象一朵不知名的花到了枯萎的季节,自然而然地谢去了!谁还记得她?谁还记得她曾以自己的美丽装点过这美好的河山,带来过春色?!
母亲不停地抽泣,我小声地劝说着。
“妈,我下午去,到她坟上看看!”
“那,你一定代我向她问个好,另外一定要多买几刀纸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