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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去也,莫牵连

时间:2024-02-24    来源:www.xinwenju.com    作者: 素 言  阅读:

  探春——漂泊人生亦清明

  探春的生母是赵姨娘,对比同父同母的弟弟贾环在贾府的境遇,就知道她赢得贾母、王夫人及众姐妹的喜爱有多难。

  第三回,黛玉初到贾府见到的探春是“削肩细腰,长挑身材,鸭蛋脸面,俊眼修眉,顾盼神飞,文彩精华,见之忘俗”。这样的小女孩儿会给你什么印象?对,气质好。气质好的女孩一般不笨,探春确实聪明,智商高,情商也高,是不多见的双商在线,宝钗也双商在线,但功利心太强,算计太深,探春的生存之道要清明得多。

  她的判词是:

  “才自精明志自高,生于末世运偏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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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明涕送江边望,千里东风一梦遥。”

  探春有才、有志、有情、有心,压过贾府一众男性,只因女儿身便有无限遗恨:“我但凡是个男人,可以出得去,我必早走了,立一番事业,那时自有我一番道理。”第五十四回,“辱亲女愚妾争闲气”,探春管家,赵姨娘为争二十两银子辱骂探春,探春羞、愧、气、愤,说出了这番话,是躲无可躲逃无可逃的无奈。当她真的远嫁离开贾府时,面对的是骨肉分离之痛。红楼梦曲她对应的是“分骨肉”:

  “一帆风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园齐来抛闪。

  “恐哭损残年,告爹娘,休把儿悬念。

  “自古穷通皆有定,离合岂无缘?

  “从今分两地,各自保平安。奴去也,莫牵连。”

  以探春本性,她是能作为时绝不逃避,无能为力时旁观好了,看你们能烂到什么程度,到时能救则救,不能救,各自安好吧。“自古穷通皆有定,离合岂无缘?”探春是洒脱通透之人,她知道什么事什么时候该为、可为、能为,她也知道什么事不能为,只能任其自然。“一任南北东西各分离”,是面对命运的豁达,也是她处世的原则。与迎春的佛性不同,迎春是无助下的顺从;与黛玉的放弃也不同,黛玉是无望后的舍弃,与惜春的出世更不同,惜春是了悟后的遁世;探春则试图主宰自己的命运,她是洞察情势后的有为。

  探春清楚自己在贾府的处境,生母赵姨娘是贾府的万人嫌,《尚书大传》有“爱人者兼及其屋上之乌,不爱人者及其胥余。”汉王充《论衡·恢国》中有:“恶其人者,憎其胥余。”所谓“爱屋及乌,憎及胥余”,探春和贾环都是赵姨娘的“胥余”,贾环是从贾母到王夫人再到奴仆无一人不憎恶嫌弃,虽他本人不堪,但把嫌恶赵姨娘之心移到他身上也是不争的事实。探春带着不讨喜的身份,让别人尤其是王夫人在厌恶她生母的同时喜欢她,登天的难度。第五十四回,熙凤生病,探春协助李纨管家,赵姨娘因兄弟之死想多要银子闹得不可开交,探春伤心,李纨等“想他素日赵姨娘每生诽谤,在王夫人跟前亦为赵姨娘所累,亦都不免流下泪来”。探春对赵姨娘说:“太太满心疼我,因姨娘每每生事,几次寒心。”凤姐说:“太太又疼他,虽然面上淡淡的,皆因是赵姨娘那老东西闹的,心里却是和宝玉一样呢。”兴儿说她:“可惜不是太太养的,老鸹窝里出凤凰。”透着惋惜,更有抑制不住的赞美。可见赵姨娘的俗行恶语会反噬到探春身上,像带泥的雨点,总会在身上留下印痕,她要驱散乌云才能做到明月清风。

  探春很能发现矛盾的根本所在,贾府的男人不管内宅事,权威人物是贾母、王夫人和凤姐,而凤姐在情感上与贾母亲厚,在血缘上与王夫人近密,虽然阴毒却也不是蛮横无理之人;贾母喜爱孙女,更喜爱聪明、敏锐、脱俗之人,探春天生如此,无须费心讨好,虽说黛玉比三个孙女更得贾母怜爱,但探春与迎春和惜春还是有所不同,这个孙女上得台面,况贾母的爱不是求来的,是自身优秀赢来的,什么样的心思手段能诓得住贾母?宝钗费尽心机还不是多次被打脸。王夫人是嫡母,作为女儿,只需得到她的认可,即可安枕无忧,探春做到了,做得滴水不漏。

  王夫人少有自我,她压抑着自己,贾政面前藏着情感,贾母面前守着规矩,晚辈面前严肃木讷,唯有在儿子这里表露情感,那般温柔而炽烈。第二十五回,在王夫人房里,宝玉“进门见了王夫人,不过规规矩矩说了几句,便命人除去抹额,脱了袍服,拉了靴子,便一头滚在王夫人怀里。王夫人便用手满身满脸摩挲抚弄他,宝玉也搬着王夫人的脖子说长道短的”。此时宝玉十三岁,在当时已是婚配之龄,也算成年之人,王夫人犹亲密如此。宝玉是王夫人的命,是她全部的寄托,所以照看眷顾宝玉最能得其欢心,但不能像贾母那样夺走宝玉对母亲的依赖,更不能像黛玉那样让宝玉嬉笑怒骂皆为她一人。既要体现对宝玉的好,又不能过于亲近,让王夫人有剥离感,这点宝钗做到了,把宝玉交给她,王夫人依然是宝玉最亲密之人。探春也做到了,作为妹妹她有天然优势,但赵姨娘是天然屏障,利用优势克服屏障,探春做的巧妙无痕。她把钱交给宝玉代买“轻巧顽意儿”,既是对宝玉审美的信任,也是关系亲近的体现,更是她回护宝玉的借口,堂而皇之地为宝玉做鞋,在别人有微词的时候回怼一句:给谁做是情分,不是本分,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管你什么亲的庶的。这样亲密仗义的言行到了王夫人那里自然会感叹:“这孩子真懂事。”

  让王夫人感到温暖的还有贴心小棉袄薛宝钗,行为豁达,随分从时的宝钗在贾府大得人心,探春与之亲近也不稀奇,多数情况下,探春都以她便利的身份维护宝钗。

  第二十九回,贾母带人在清虚观打醮,道士们给了宝玉一盘子金玉法器,贾母看见有个赤金点翠的麒麟眼熟,只是想不起来谁戴过,这时宝钗说:“史大妹妹有一个,比这个小些。”不仅记得谁有,还记得是什么样子,很是详细。宝玉道:“他这么往我们家去住着,我也没看见。”气氛有点尴尬,探春解围了,说:“宝姐姐有心,不管什么他都记得。”人家又不是只记得这一件事,是事事都记得。虽然不像黛玉说的,“他在别的上还有限,惟有这些人带的东西上越发留心。”但对“金玉”更为关注也是事实,别人不是没看破,只是不说破,探春出面维护,使宝钗、王夫人没那么难堪,王夫人怎不另眼相看。

  第三十七回大家结社写诗,李纨说宝钗的含蓄浑厚好过黛玉的风流别致,探春不顾宝玉的反对,说:“这评的有理,潇湘妃子当居第二。”第三十八回写菊花诗,李纨判黛玉夺魁,探春又表扬宝钗:“到底要算蘅芜君沉着。”却不见夸黛玉一句。

  第五十六回,探春管家,实行改革,开发大观园的经济价值,其宗旨借李纨之口说出“专司其职……使之以权,动之以利”,让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有点现代管理的味道了。因蘅芜苑和怡红院两处院子多鲜花香料,平儿推荐宝钗的丫鬟莺儿的母亲管理,宝钗为避嫌推荐了宝玉的小厮茗烟的母亲,说两家亲厚,茗烟的娘可随时向擅长此事的莺儿娘讨教,探春笑道:“虽如此,只怕他们见利忘义。”平儿笑道:“不相干,前儿莺儿还认了茗烟之母叶妈做干娘,请吃饭吃酒,两家和厚的好得很呢。”你猜平儿是有意还是无意?探春听了,方罢了。两家亲厚,自是少些争名争利之事,但探春作罢还因为茗烟是宝玉的小厮,莺儿是宝钗的丫鬟,亲连着亲的不好说话。同时她也看到了宝钗的心机,统战工作如此到位,不是她一个庶出女儿能惹的,得罪宝钗的成本太高,探春付不起。她可以驳赵姨娘,亲娘可以惹,辱骂就辱骂了,再气恼也是生母,不是叫一句“姨娘”就能抹去的,终归会原谅自己,但宝钗还是算了吧,自己虽叫王夫人母亲,但人家的贴心小棉袄是宝钗,况且自己与王夫人之间隔着赵姨娘,还真当自己是人家女儿?得罪黛玉无非惹贾母不悦,但贾母毕竟是祖母,老人家还能记恨孙女不成?算起来宝钗对自己在贾府生存状况的影响大于黛玉,不能惹。

  第二十七回探春对宝玉说“我只管认得老爷、太太两个人,别人我一概不管。就是姊妹弟兄跟前,谁和我好,我就和谁好,什么偏的庶的,我也不知道”。姐妹中,她与宝钗并无血缘关系,与黛玉是姑表姐妹,与迎春是堂姐妹,与惜春已是第五代血亲,这句话实实在在为自己近宝钗而远黛玉开脱。但她与黛玉的关系还算亲密,第七十六回中秋节,王熙凤生病不在,宝钗出了大观园,宝玉心情不佳活跃度不高,但大家聚在一起人并不少,可“贾母犹叹人少,不似当年热闹”,黛玉不觉感怀垂泪,况“探春又因近日家事着恼,无暇游玩。虽有迎春惜春二人,偏又素日不大甚合”。黛玉与迎春、惜春不合,那合的当然是探春了。但探春在公开场合不亲近黛玉,甚至表现出一定程度的疏远。第六十二回,探春细数众人生日,有元春、太祖太爷,到宝钗时是这样说的:“过了灯节,就是老太太和宝姐姐,他们娘儿两个遇的巧。三月初一日是太太,初九日是琏二哥哥。二月没人。”袭人道:“二月十二是林姑娘,怎么没人?就只不是咱家的人。”探春笑道:“我这个记性是怎么了!”她们娘俩遇得巧,多亲密的说法,只不知道贾母是否乐意?到了二月直接说没人,连太祖太爷和贾琏的生日都没忘,居然不记得天天相见的黛玉生在哪天,我能说你当众故意如此吗?她知道王夫人对黛玉的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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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探春不能慰藉王夫人的孤独,也无从排解她的委屈,但可以化解她的尴尬。第四十六回,贾赦讨鸳鸯,鸳鸯不从,在众人面前剪发明志,因王夫人在旁,贾母便向王夫人道:“你们原来都是哄我的!外头孝敬,暗地里盘算我。有好东西也来要,有好人也要,剩了这么个毛丫头,见我待他好了,你们自然气不过,弄开了他,好摆弄我!”王夫人忙站起来,不敢还一言。探春有心的人,知道别人都不适合出面说话,赔笑向贾母道:“这事与太太什么相干?老太太想一想,也有大伯子要收屋里的人,小婶子如何知道?便知道,也推不知道。”话说的字字点在穴位,让人驳无可驳,所以犹未说完,贾母笑道:“可是我老糊涂了!姨太太别笑话,你这个姐姐他极孝顺我。”一句话解了王夫人之困,也给贾母搭了台阶,否则二人都不好收场。这件事不光彩,也不简单,祖母、伯母、嫡母都卷入伯父的纳妾之事,自然是能躲就躲,李纨带着姐妹们撤退是明智之举,十三四岁的探春能停下来观察事态走向,有勇气出来调解,还一句话就平息了贾母的愤怒,这个女孩儿不简单。

  探春提议起了海棠诗社,很重要的理由是:栖泉石之间,慕薛林之技,风庭月榭,当宴集诗人。知道自己的诗才“难与薛林争”,探春搭了一个让别人展示才华的平台,是有大格局之人。诗词是她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第五十回“芦雪庵争联即景诗”,黛玉、湘云、宝琴三个人抢答,用湘云的话说“不是作诗,竟是抢命呢”。第七十六回中秋夜,贾母隔水闻笛,黛玉、湘云临水联诗,于清寂中给出绝美画面。这是生活的自然过程,也是生活的组成部分。但有了诗社,写诗就有了仪式感,在诗与人、诗与生活之间织了一层纱,透过诗看人、看品、看性格,看生活,甚至看未来。把写诗变成游戏,把孤寂演成热闹,让贾府这个堕落之地有了清雅纯净,让礼教压抑着的生活勃发着青春,探春有能力改变周围人的生活。

  诗社中才华突出的是宝钗和黛玉,探春做了幕后英雄,而协助李纨管家,则因高超的管理水平由配角变成了主角。

  开始没人看好庶出的探春,只三四日后,几件事过手,众人便“渐觉探春精细处不让凤姐,只不过是言语安静,性情和顺而已”。兴儿说:“三姑娘的浑名是玫瑰花……无人不爱的,只是刺戳手。”凤姐说探春:“心里嘴里都也来的。”平儿对管家婆子媳妇们说:“那三姑娘虽是个姑娘,你们都横看了他。二奶奶这些大姑子小姑子里头,也就只单畏他五分。”这些言论都是对她能力的肯定。她表面风平浪静,心中自有丘壑,没有管家经验,但明了管家之道。当那些刁奴想欺幼主时,她只用规则、旧例,便一招制敌。当赵姨娘当众发难,说:“你只顾讨太太的疼,就把我们忘了”“就忘了根本,只拣高枝儿飞去了”时,她以礼教规范驳得赵姨娘哑口无言。

  探春以公心处理事务,不欺己、不欺人、不欺天。

  探春清楚地知道贾府的财务危机,也看到症结所在,于是开启了经济体制改革之路,她做能做的事情。改革是利益的重新分配,不免要触动一些人的既得利益,她智慧地选择府中最有体面的宝玉、凤姐开例作筏子,不能杀鸡,拔几根鸡毛还是可以的,让猴收敛起张狂,按规则办事吧。女孩子的胭脂水粉、男孩子的学费都是几处支出,太浪费了,停发;园子很大,管理成本很高,好办,收益归劳动者,别拿工资了,花草香料,水果蔬菜,谁擅长什么就去做什么,园子里的收成都归你,我只要一个花繁叶茂。几项措施下来,财务乱局有了一些改观,虽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贾府的衰落也阻止不了,只求慢一点,再慢一点。探春以她的方式告诉我们,衰落是天灾,也是人祸,人不堕落,还可减缓颓势,但看府中人,救无可救。

  当人人走入迷局,便有匪夷所思之事。抄检大观园是邢夫人推波,王善宝家的助澜,王夫人入局做了发起人,王熙凤无可奈何只能随其行动。

  探春的反应是震惊、愤怒,贾家混乱至此,需要抄家来证明人的清白,小事被外化成天大的事。探春对抄家人的态度是:搜我可以,搜丫鬟不行,她护的不是丫鬟,而是贾府的尊严。王善宝家的挨打,是因为她乱了秩序。第五十五回,赵姨娘弟弟赵国基去世,赵姨娘说:“如今你舅舅死了……”探春说:“谁是我舅舅?我舅舅年下才升了九省检点,那里又跑出一个舅舅来?我倒素习按理尊敬,越发敬出这些亲戚来了。既这么说,环儿出去为什么赵国基又站起来,又跟他上学?为什么不拿出舅舅的款来?”她以家庭伦理秩序驳斥了赵姨娘,而王善宝家的违背了主尊奴卑的封建伦理。贾府长者为尊,即使长辈的奴婢也高看三分,尤其是年老的妈妈们,邢夫人是荣府长媳,地位很是尊贵,但陪房就是陪房,越不过主子,她有些胆大,且妄为了,敢掀探春的衣角,探春的满腔怒火正好发泄在她身上。那一掌,是对长辈乱为的愤怒,是对秩序混乱的焦虑,是对伦理失范的无奈,无从发泄下正好递了靶子过来,不打你打谁?

  探春怒斥着:“你们别忙,自然连你们抄的日子有呢!你们今日早起不曾议论甄家,自己家里好好的抄家,果然今日真抄了。咱们也渐渐的来了。可知这样大族人家,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这是古人曾说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咱们倒是一家子亲骨肉,一个个不象乌眼鸡,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这番话直击要害,贾府表皮光鲜内囊已烂,而众人还在内囊中撕扯。只是由探春说出令人震撼,府中长辈焦虑中的非理性行为越发令人焦虑,她们的解决之法是加剧内斗的,可能认为把别人整倒,问题就解决了,或许不为解决问题,只要整倒别人就有天大的乐趣。府中男性似乎成了旁观者,内宅的事内宅人解决,男性是管大事的,些许小事别来烦我。

  第七十回,大家放风筝,一个喜字带走了两个凤凰,预示了探春的远嫁。第七十七回“有官媒婆来求说探春”,探春这只风筝真的要起飞了,只是不知道那根线是否还在贾家手中?远嫁的探春还能回来吗?脂批说:“使此人不远去,将来事败,诸子孙不致流散也。”只可惜,贾府没能留住探春,她空负智慧,眼睁睁看娘家败落,兄弟流散。

  她,救不了贾家。

  惜春——唯愿青灯伴古佛

  惜春的身份有点尴尬,她是宁国府贾敬的女儿,贾珍的妹妹,母亲早逝,与迎春、探春随贾母生活,后来贾母说孙女儿们太多了,一处挤着不方便,只留下宝玉、黛玉解闷,让迎、探、惜三春跟王夫人居住,令李纨陪伴照管。迎春和探春是贾母的亲孙女,而惜春与贾母没有血缘关系,虽然贾母从来说的是三个亲孙女,听起来暖心,待遇也无差别,但心理上的疏离感恐怕难以克服,比较起来,黛玉无论是血缘还是心理上都亲近得多,黛玉都自认为寄人篱下,惜春呢?

  惜春第一次出场是黛玉进贾府时,她“身量未足,形容尚小”。当时黛玉六七岁,惜春应该不超过五岁,还是幼儿呢。她母亲早逝,父亲在道观中烧丹炼汞,平时无人看顾,目睹贾母如此宠爱比她大不了几岁的黛玉,可有羡慕之情?

  第七回周瑞家的送宫花给三姐妹,看到迎春和探春下棋,惜春跟“水月庵的小姑子智能儿一处顽笑”,她的玩伴似乎只有智能儿。而智能儿能进贾府几次呢?大多时候惜春只能独处,没有长辈的关爱,没有同龄人的陪伴。她随着姐姐们给长辈请安、吃饭、参加活动,看起来色色不少、样样不落,不过惯例罢了。第五十四回,正月十五元宵节,贾府放烟火花炮,黛玉禀气柔弱,不禁毕驳之声,贾母把她搂在怀中,王夫人搂着宝玉,湘云最是大胆不怕的,宝钗等说“他专爱自己放大炮仗,还怕这个呢”,却有薛姨妈搂着,最小的惜春连同她的两个姐姐却是无人呵护。

  第三十九回,李纨夸鸳鸯时,“惜春笑道:‘老太太昨儿还说呢,他比我们还强呢。’”她在意周围人的态度,更在意贾母的赞美,可惜贾母的赞美没有给她。

  贾母也是个孤独者,虽平日有人奉承,大多含蓄婉转,来个情商极高的乡下同龄人刘姥姥,奉承得坦荡直白,把老人家哄得有点失了方向,炫了园子又开始炫孩子,这一炫就炫出了惜春的高光时刻。当刘姥姥说:“谁知我今儿进这园里一瞧,竟比那画儿还强十倍。怎么得有人也照着这个园子画一张,我带了家去,给他们见见,死了也得好处。”贾母立刻接道:“你瞧我这个小孙女儿,他就会画。等明儿叫他画一张如何?”

  作画让惜春成为大观园的中心,有了一次因她而起的聚会,虽然被宝钗、黛玉抢了话语权,但毕竟因她而起。此后,“宝玉每日便在惜春这里帮忙。探春、李纨、迎春、宝钗等也多往那里闲坐,一则观画,二则便于会面”。惜春的蓼风轩被一张画驱走了孤寂。人还是要有一技傍身,会有无限可能等你呢。香菱曾指着画上的美人说:“这一个是我们姑娘,那一个是林姑娘。”告诉我们惜春真的会画,画得形象逼真,贾母的炫以事实为依据,惜春以才华成全了贾母的炫耀。

  “原应叹息”四姐妹中,元春堪称四角俱全之人,她父母双全,有弟弟、有妹妹,其余三姐妹可没有这样的幸运,迎春的母亲过世,父亲贾赦形同虚设;探春是庶出,屡受赵姨娘连累,日子过得不清净;惜春近同孤儿,且宁府名声不佳,她自觉面上无光。如此环境成长的孩子怎能烂漫?同时三姐妹也各有各的智慧,惜春的聪慧敏感不在宝钗、黛玉之下,只是隐于文字之间,不易被发现。

  第七回周瑞家的替薛姨妈送宫花,看到智能儿在,问她:“十五的月例香供银子可曾得了没有?”智能儿说不知道。惜春听了,便问周瑞家的:“如今各庙月例银子是谁管着?”周瑞家的道:“是余信管着。”惜春听了笑道:“这就是了。他师父一来,余信家的就赶上来,和他师父咕唧了半日,想是就为这事了。”第七十四回抄检大观园时,从她的丫鬟入画那里抄出私藏财物,入画说是贾珍赏她哥哥的,凤姐说:“只是真赏的也有不是。谁许你私自传送东西的?”惜春道:“若说传递,再无别个,必是后门上的张妈。他常肯和这些丫头们鬼鬼祟祟的,这些丫头们也都肯照顾他。”幼小的惜春竟能把人物的行为表现作为线索,推断出事情的前因后果发展态势,逻辑思维一流,这点恐怕黛玉也有不及。

  惜春的存在感甚至比沉默的迎春还少。姐妹中她最小,又不是荣府之人,关注她的人少,怜爱她的人更少,她静默以观,看成人世界的风霜雨雪花开花落,看多了,也就看懂了,看懂了只能更沉默。

  与智能儿的顽笑应该是她少有的愉悦时刻,由此产生了对佛门的向往,第二十二回惜春所做谜语是:

  “前身色相总无成,不听菱歌听佛经。

  “莫道此生沉黑海,性中自有大光明。”

  贾政认为惜春所作海灯是“清净孤独”,但惜春却认为是“大光明”,在她短短的人生体验中,佛中人比家中人更能给她愉悦、让她安宁,她小小心灵已经有了逃避贾府的意识,所以当周瑞家的给她送宫花时,她说:“我这里正和智能儿说,我明儿也剃了头同他作姑子去呢,可巧又送了花儿来,若剃了头,可把这花儿戴在那里呢?”这时她未必知道此话的意义,只是纯粹的心理认知,出家作姑子可以摆脱眼前的人和事,可以感受另外一种生活。不过自己懵懂,家人不知,只有贾政感受到四个女孩儿的凄苦哀伤,觉察到家族命运的晦暗无常。

  贾府是大家族,人多、事多、矛盾多,但平时一团和气,尤其是成人世界,往往用谈笑风生掩饰住刀光剑影,大观园儿女较少卷入到矛盾中,即使牵涉其中也多由大人出面解决。第五十四回“史太君破陈腐旧套,王熙凤效戏彩斑衣”,贾母、王熙凤的唇枪舌剑本由黛玉引起,但她成了旁观者。孩子之间的冲突多表现为吵闹游戏,夹杂着玩笑,吵完就过,过后还是好姐妹。但抄检大观园是贾府矛盾的集中爆发,触发的原因很多,有母亲对青春期儿女的焦虑,有主子对奴仆失控的危机,有因冲动而轻信的昏庸,有家族衰落过程的恐惧等等等等。这次冲突对贾府的副作用自不必言,少男少女生活中的安定感更是被冲击得七零八落。

  年少的惜春看到抄家之人进来,因“尚未识事,吓的不知当有什么事”。当从她的丫鬟入画处抄出银子等财物时,她害怕,对王熙凤说:“我竟不知道。这还了得!二嫂子,你要打他,好歹带他出去打罢,我听不惯的。”她惶恐,知道免不了处罚,但是,别让她看见,不能看入画被打或者不能看任何人被打,总之人不能在她面前打。当入画求饶时,惜春道:“嫂子别饶他这次方可。这里人多,若不拿一个人作法,那些大的听见了,又不知怎样呢。嫂子若饶他,我也不依。”说得绝情,却是理性之言,入画的行为虽合乎情理,终究违规,惜春要罚,理由充分有力,入画不罚别人会有样学样,小错不罚就会犯大错,所以惜春房里不会出现欺主之事。

  惜春要尤氏将入画带走时说:“这些姊妹,独我的丫头这样没脸,我如何去见人。”惜春是敏感细腻之人,看重别人的评价。入画所犯之事很小,小到凤姐、尤氏都不追究,但她认为实在是打脸,甚至说“或打,或杀,或卖,我一概不管”。话说得绝情、恶毒。焦大公开骂出了宁府的肮脏,身在荣府的惜春对各种传闻辩不得又听不得,也许最好的做法是:我住在荣府,宁府之事与我无关。却不想入画与兄长之间的财物传递让她陡然面对现实,终究还是宁府中人,千丝万缕的联系逃无可逃避无可避,或许杜绝宁国府能免受牵连,于是“他只以为丢了他的体面”,断不肯留下入画,并说:“不但不要入画,如今我也大了,连我也不便往你们那边去了。况且近日我每每风闻得有人背地里议论什么多少不堪的闲话,我若再去,连我也编派上了。”明明白白告诉尤氏,再不断交恐怕本小姐也没什么好名声了。

  尤氏心虚,道:“谁议论什么?又有什么可议论的!姑娘是谁,我们是谁。姑娘既听见人议论我们,就该问着他才是。”惜春冷笑道:“你这话问着我倒好。我一个姑娘家,只有躲是非的,我反去寻是非,成个什么人了!还有一句话:我不怕你恼,好歹自有公论,又何必去问人。古人说得好,善恶生死,父子不能有所勖助,何况你我二人之间。我只知道保得住我就够了,不管你们。从此以后,你们有事别累我。”尤氏道:“可知你是个心冷口冷心狠意狠的人。”惜春道:“古人曾也说的,不作狠心人,难得自了汉。我清清白白的一个人,为什么教你们带累坏了我!”

  这番话着实触动了尤氏心事。贾珍、贾蓉父子与秦可卿之间,贾珍、贾琏兄弟与尤二姐、尤三姐之间的故事瞒得了谁?焦大之骂应是人尽皆知,惜春怎能没有耳闻,这样的丑闻让她无地自容。入画出事对她来说是人生污点,如同被宁府的污水溅了一身,只有跳出污浊之地才能保持纯净,于是她要舍了入画,似乎只有这样才能与宁府断决,才能保住自身清白。这不是无情,是舍如何,不舍又如何的无奈,是舍亦是不舍,不舍亦是舍的了悟,所以她说:“我不了悟,我也舍不得入画了。”

  了悟的惜春最终选择了佛门,也许是现实的丑恶与凄凉,也许是幼时记忆中的安宁与愉悦,也许是姐姐们的命运令她陷入无望,总之“三春去后诸芳尽”,她“将那三春看破”,世间的“桃红柳绿待如何”?不如去找那“西方宝树唤婆娑,上结着长生果”。

探春 漂泊 人生 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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