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初中的时候,正是纸媒最繁荣的时候。在那个手机还没有普及的年代,各种杂志承包了我们的课外时间。
可惜我住在一个小镇,镇上并没有书店,也没有报刊亭。它只有一家文具店,除了会售卖一些文具本子之外,还会顺带卖一些过期杂志。那些应该是大城市卖剩下的,最后转山转水转到了我们这里。
周末的时候,我经常骑着自行车在镇上闲逛,然后去文具店看看有没有新到的杂志,再拿出攒的钱买上一本,赶紧骑车回家翻阅。文具店的杂志并不多,但我还是很满足,甚至幻想着有一天,这个小镇也会出现一个绿色的报刊亭。
很多同学和我一样,他们也会买上一两本杂志,有条件的甚至会去县城的新华书店买几本我们平时买不到的杂志。大家都会在家里把杂志看完,等到了学校后,再交换着看。班级里的杂志看完了,年级的再交换。有时候一本杂志可以从一楼传到五楼,从初一传到初三。如果一本杂志被翻得很破,就说明传阅度高,内容肯定也很好。
那时候的杂志有很多测试题,算性格的,算缘分的,还有算前世今生的,全班同学都会去做。记得当时杂志上很火的,就是算笔画测试你跟一个人的缘分,我还把和班里每个人的缘分都算了一遍。
但是,我们最怕看到“连载”这两个字,偏偏那时候的杂志,特别喜欢连载。因为大家的杂志来自各个班级,而且过期杂志期数都不固定,看了这一期,根本不知道下一期在哪里。有的文章没有开头,故事便开始了。有的文章看到精彩处,来了一句“未完待续”,顿时心凉半截。后来,我们班有些同学便在课堂上偷偷写小说,我也试着给自己喜欢的故事写下结局。在那时,连载好像给我们出了一道开放式的续写试题。
文具店的杂志就那么几种,要不就是一些国民杂志,要不就是一些言情杂志。为了打发无聊的时光,每一本我会看上好几遍,甚至还会把好的文章摘抄在自己的日记本里。想着有一天,我也要去投稿,因为每本杂志上都写着“投稿被选用即奉上稿酬和样刊”。我想,假如能发表,我就不用纠结买杂志了。
直到上了大学,我才见到报刊亭。那些杂志都是一期接着一期的,不会凭空断了期数,也不会突然间上文接不上下文。于是每个周末,我都要去报刊亭买杂志,即使不买,也要站在那里翻翻看看。那时我才知道,杂志有很多种,不单单是我知道的那几本。
有一次,我跟大学同学聊起杂志,她提到上学的时候追连载,等喜欢的杂志出刊,期期不落。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是我年少时无法企及的梦。想到我们上学的时候看到的那些没头没尾的故事,我才觉得自己的青春是残缺的。
为了弥补年少时的遗憾,我还是会把买来的杂志看得很仔细,甚至每本杂志的编辑和地址我都不放过,想着有一天去了那个城市,一定要去杂志社的门口看一看。别人想到一个城市,想到的是名胜古迹,特色小吃,而我想到的,是那些地方都有哪些杂志。久而久之,我竟能轻松说出每个城市都有哪些杂志。
也是这样,我开始投稿。我把喜欢的杂志压在枕头下,想着我一定要拿下它。后来,我在杂志上发表了一千多篇文章,而我看过的那些杂志,几乎都发表过我的文章。
我收到了很多样刊,可是报刊亭却渐渐消失了。如今,我也有能力让自己看上连载的文章了,只是,现在连载的文章几乎没有了。
后来,我在家里专门弄了一个靠墙的书柜,摆满了各种杂志,一些喜欢的杂志期期不落,好像自己建了一个报刊亭。有时候,我在外地遇见报刊亭,还是要停下脚步买上一本。那里有我对文字的信仰,也有我对青春的怀念。
如今虽然过了校园时代,我仍然保留着看杂志的习惯。小时候,我看着那些杂志,羡慕着别人的青春。后来,我也成了写杂志的人,也许有人通过我的文章来了解我的青春。是杂志见证了我的似水流年,也让我的那些故事成了纸上的琥珀。
红炉一点雪
曾经的冬天,比现在寒冷,也比现在温暖,因为总有一方炉火,在记忆中发着光和热。
小时候,家家户户都有炉子,那是红色的泥土烧制成的。在春秋时节,它们都藏于门后,只有冬天来临的时候,才得以上厅堂、入厨房,成为冬天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尤其是大雪时节,人们恨不得将炉子抱在怀里,来抵抗那漫漫冬日。
外面大雪纷飞,是断然不能往外跑的,呆在家里甚是无聊。于是,我们就喜欢在炉子上烤些吃的。将红薯围在炉上两侧,虽然慢,但是剥开皮的那一刻,觉得什么等待都是值得的。如果想快一些的,就烤馍片、烤橘子,冬天天冷茶易凉,把瓷缸子放在火炉上烤一会儿也是极美的。那时,雪仿佛成了岁月的调料,这些事情因为就着雪花,反而变得有些诗意了。
可说起诗意,又哪里比得上围炉读诗呢?
有雪的日子,书本仿佛都藏着一股冷气,可是围坐在火炉旁,不一会儿书本也温暖起来。大抵是古诗词中描写冬天的诗句众多,读着读着,自己也有些文人墨客的感觉了,不禁想起那大雪纷飞的边塞,想起那孤舟独钓的寒冷,想起那风雪等故人的期盼。那时读到“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觉得在雪夜里,能与友人相聚是一件多么浪漫的事啊。因为一炉火,冬天是温暖的;因为一场雪,人生是浪漫的;而因为一个人,人间是值得的。
看来生起炉火,是古人就有的取暖方式。在如今的冬天,谁家更是少不了这一炉火。下雪的时候,又没有农事,街坊邻居便会串串门,拉拉家常。但人们更偏爱那些家里暖和的邻居,谁愿意走进一间清冷的屋子呢?仿佛话都冻到嘴边了,还聊什么天呀。只有一炉火,才能把嘴边的话融化,然后巴拉巴拉地倒出来。
见到客人的第一件事,就是让炉火燃得再热烈一些,然后沏一杯茶,备些瓜果点心。大家围着炉子,嗑着瓜子,讲着曾经的那些岁月,也烘烤着生命中的那些冰冷。仿佛把它们放在火边烤一烤,心就会暖起来。
每次我去姥姥家的时候,她都会拉着我坐在火炉旁,一边烤着火,一边给我剥花生吃,外面的雪落在瓦片上,落在柿子树上,像一幅古朴的画。而姥姥从来都无心去欣赏这些,她会一直唠叨着,我的手怎么那么冰凉,我的棉衣还够不够穿,企图把她的温暖也分些给我。如果说,火炉是冬天的盼头,那孩子就是老人的盼头吧。
在我家,火炉不光承担着取暖、烧水、烧烤的活,还主要承担着煮饭的使命。母亲通常会用它熬一锅粥,或者煮最简单的火锅,一点点肉,配上大白菜和萝卜一直炖,然后我们烫烫地吃下去,身上也暖和了。不管外面的大雪如何飘零,好像都与我无关,少时的我被父母隔绝了寒冷和孤寂。
可火炉是孤寂的,白天的热闹是属于我们的,只有晚上的时光是属于它自己的。但是到了晚上,父亲通常会把炉子放在门口的屋檐下。屋檐下的火炉,成了苍茫夜色中唯一的光,而那簌簌雪花,成了苍茫夜色中唯一的白。
在深深的夜里,大地睡着了,我也睡着了。只有风知道,几片雪花落入了炉火,开始了它们短暂而缱绻的故事。雪花来自天上,却带着岁月的凉,煤炭来自地下,却带着片刻的暖,在冰天雪地中,火炉温暖了雪花,而雪花也从此烙在了炉火的心中。
其实多年后,有那么一刻,我也感觉自己就像屋檐下的那个火炉,在黑夜里发着微弱的光,但是想起曾经的温暖瞬间,想起会有一片雪花落入我的心中,我又努力让自己燃烧起来。
如今,一方炉火旁,我已不再执着于故人,因为我等的,是那个悠悠岁月里的自己。我也渐渐明白,人生中的有些美,本就是稍纵即逝的,而相遇的意义,在于彼此照亮。红炉一点雪,也可以是一个人的浪漫,就像夜晚的炉子,好像空无一物,可是一点雪,便仿佛拥有了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