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天是周一,天气暖和,晴空万里。几缕阳光穿过宿舍窗帘的缝隙,打在上铺秦夏夏的被子上。闹钟才响了两声,秦夏夏就从粉色的被子里探出头来。
之前有个影视公司看中她正在连载的漫画,正好她周一没课,双方就约了时间。
她睡足十二个小时,精神饱满地到了J?Y影视公司。
“秦小姐觉得您的作品亮点在哪里?”
虽说是对方先抛出的橄榄枝,但在双方进行签约意向谈判时,对方负责人还是不可避免地提到了最基础的问题。
“亮点……”她稍稍思考了一瞬,说,“江湖少女阿圆利用手中的画笔,可以去到任何自己想去的世界,也许是《哈利?波特》中的魔法学校,也许是金庸笔下的武侠世界,也许是她脑海中的某个世界……”
会议室外,蒋尽择的手刚刚搭在玻璃门的把手上,就听见女生清脆质感的声音忽抑忽扬,滔滔不绝。隔着半磨砂玻璃的阻挡,他似乎能看清她白皙柔软的脸颊上,那双明眸眨动着的样子。
“秦小姐,我们这边觉得《江湖少女臆想记》很适合我们公司,请您稍等,我们老大……”
交谈完后,秦夏夏正等着对方答复,却听见会议室的门被推开,她下意识地转头,就看见了蒋尽择那张如同妖孽般帅气的脸,一点一点拉近。
男生着一身休闲西装,幽深的眸光只在她身上停留一瞬,便错开了。
秦夏夏有些局促,有些不安,更多的是紧张。她实在是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场合和蒋尽择遇到,他还即将成为她的甲方。
男生拉开前方的转椅坐下;“我没什么意见,签了吧。”
确定三天之后正式签合同,秦夏夏背好包低着头起身,却在走了没两步路过蒋尽择身侧时被他伸出来的长腿挡住。
随即,那熟悉的、有着清冽声线的男生,语气里有揶揄,有薄怒,还有点儿无奈。
“秦夏夏,你跑什么?”
2.
那会儿是高二下学期,文理分科后秦夏夏学了理科,结果成绩惨不忍睹,她的心情糟糕透了。
她不是学理科的苗子,却被父母勒令,选择了理科。那天是开学前惯有的动员大会,她成绩不好,分到的班是八班,坐在礼堂的最后。
她趁着老师不注意,从后门偷跑了出来。
学校最久远的那堵矮墙旁有几棵参天大树,她从小卖部买了支冰棍,拿出随身带着的小本子和笔,一边啃一边画,好不惬意。
打扰到她的是树后传来的某种重物落地的声音,她伸出半颗头去看,入眼的先是尘土纷纷扬扬,紧接着是一双半弓在地上的长腿。这一看,她便和侧过头的蒋尽择对上了视线。
面容俊美,气质妖孽。
是学校传言中的“大魔王”蒋尽择,意识到这一点的秦夏夏猛地一怔。
男生站直身体,拍了拍手上的尘土,墨色眸子里满是狡黠。
“同学,你逃课啊?”眯着眼望了望远处礼堂的方向,蒋尽择即刻改口,“啊,不,逃大会?”
到底是做贼心虚,秦夏夏慌忙摇头:“你……你说什么?我没有……”
这边蒋尽择见女生呆呆的,本来想逗逗她,前方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按他的经验,大概是教导处的人。
他食指向女生勾了勾;“你,过来!”
秦夏夏指指自己:“我?”
蒋尽择点头。
是以当“大魔王”蒋尽择提出两人互相作掩护,遮盖过她逃课、他翻墙的事实时,迫于蒋尽择的“淫威”,秦夏夏只好同意。
可是,蒋尽择没想到,教导主任那声“谁在那里?”响起时 ,说好“同流合污”的女生将没啃完的半根冰棍塞到了他的手里,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站在了距离他几米远的地方。
和他划清了界限。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从厕所出来,看见他在这里吃冰棍。”
面对教导主任眼神犀利的询问,秦夏夏指着自己身后不远处的女厕所,顺便将吃冰棍的帽子扣到了蒋尽择头上。她现在只能祈求大魔王不要事后找她麻烦,这才刚开学,她可不想因为逃了动员大会被请家长。
蒋尽择姿势怪异地握着那半支冰棍,他倒是忘了矮墙附近还有个女厕所的茬儿。
无端地被小姑娘推出去,当了回替罪羊。
他趁着教导主任转身,将刚才他手疾眼快揣到口袋里的小本子露出一角来。
果然看到正偷偷看着他的女生变了脸。
哼哼,他倒要看看她这本子还要不要了。
仅仅一天时间,蒋尽择逃课翻墙的事迹就传遍了整个一中。
据说教导主任逮住他时,他手里还拿着一支冰激凌。据说他态度极其嚣张,完全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教导主任气急,罚他写五千字的检讨。
“听说了吗,蒋尽择在大张旗鼓地找一个叫‘Summer’的女生?”
“我知道,我知道!听说这个‘Summer’和蒋尽择只有一面之缘,就让蒋尽择念念不忘了。”
“不是,不是,我听人说啊,这个女生是得罪了蒋尽择,蒋尽择找她是要报仇吧。”
班里那几个爱讲校园八卦的女生,叽叽喳喳讨论着蒋尽择翻墙被抓的事。
前排刚打开数学试卷的秦夏夏,脖子上冷不丁钻进一股冷风。
Summer,是她在那个小本子上的署名。
3.
秦夏夏的同桌这几天被她的勤奋震惊到了,平时踩着铃声进教室的秦夏夏居然提前半个小时到了。下课铃声一响,拎着书包第一个冲出去的也是她,这与平时她任何事都不急不慌的样子可相差太远了。
怪异,真是怪异。
“夏夏,你最近怎么了?怎么这么奇怪?”
秦夏夏“哈哈”两声: “没事,没事,就是觉得我应该奋起读书,刻苦认真!”
话说完,刚好看到上完课的老师后脚迈出教室,秦夏夏拎起书包,一溜烟儿跑没影了。
隔天秦夏夏被英语老师喊去办公室交代事情时,她才知道什么叫作欲哭无泪。
当时秦夏夏抱着一摞作业本,正要出去,就看见那道天不怕地不怕的身影晃了进来。
她恨不得将整个头都埋进那摞作业本里,眼看着就要和蒋尽择侧身而过了。
英语老师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对了,秦夏夏,还有默写单词……”
临出办公室,她大着胆子往里瞥一眼,分明看到蒋尽择意味深长的眼神。
替蒋尽择跑腿的小弟将约秦夏夏在矮墙底下见的字条送到后,秦夏夏赴约了。
“你、你、把本子还、还给我。”
她想象着蒋尽择恃强凌弱的场景,结结巴巴才将一句话说出口。
彼时男生一脚撑地,曲着另一只腿,懒懒散散地靠在那棵老树上,只听他嗓子里慢慢嗤了一声:“秦夏夏,知道我是谁吗?”
“蒋、蒋尽择……”
他忽地站直,朝她走近又弯下腰:“知道我是蒋尽择,你还‘碰瓷’我?”那张俊脸在女生面前放大,“你这是想引起我注意?”
秦夏夏急得红了脸,伸出手挡在脸前当掩护:“我不是,我没有。”
“你说吧,要怎样才把本子还给我!”左右已经得罪他了,她索性不管不顾道。
“简单,”蒋尽择往后稍退,背着手说,“翻墙的是我,没错。可逃大会的是你,检讨不能我一人写。”他将视线落到她这里,脸上是欠扁的表情,“所以,你全包了吧。”
秦夏夏头疼地问:“上午在办公室你不是交了吗?”
“主任没看上。”
“还有,秦夏夏,”她刚要离开,听见男生喊她,“我说的是以后我所有的检讨,都归你写了。”
秦夏夏停住转身,反驳的话没开出口,就看见他拿起她的小本子翻开:“Summer,好好写哦。”
就这样,秦夏夏被迫成为蒋尽择的检讨专用代笔。
“秦夏夏,字写得太工整了,和我狂放不羁的笔迹不一样呢,容易露馅。”
“秦夏夏,言语措辞不够诚恳啊,主任肯定看不上!”
“秦夏夏,字号小了,不符合我人高马大的形象。”
一个月写三次检讨,秦夏夏就想问问,还有谁?!看在他那张人畜无害的俊脸的分上,她忍住了想要将拳头挥过去的冲动。
可偏偏蒋尽择这人得寸进尺,让她当专用代笔还不够,还老是使唤她去球室捡球。
4.
当时临近一中和二中每年一度的乒乓球比赛,蒋尽择班上几个关系好的拉他去球室练习。
热血的少年们,练起来不顾时间早晚,打完一盆接一盆。听说过秦夏夏害蒋尽择背锅的事,又听说她是蒋尽择拖来当劳力的,都起了让小女生长个教训的心思。
球落了满地也没人去捡,几个人纷纷催着秦夏夏赶快。
球室里的空气闷,秦夏夏又弯了无数次的腰,那天正好是她姨妈期,没一会儿就有大颗大颗的汗珠从她额上往下掉。
蒋尽择打了一圈下来才发现女生嘴唇苍白,双手捂着肚子坐在球室门口的台阶上。
像是难受到了极点。
“秦夏夏,你撑住啊,我送你去医务室!”
那是三月底,下午两点,暖暖的日头当空照,男生步伐迈得很快,奔跑在体育馆通向医务室的那条路上,声音里含着着隐隐的担心。
“蒋尽择,我的东西你什么时候还给我啊。”
秦夏夏双手虚虚环过男生的脖子,昏沉沉地问。
不知怎么,她就落在了蒋尽择的背上。男生热爱运动,常年锻炼,脊背宽阔又结实,莫名地给她一种安全感。
原来他也会担心人的吗?
再醒来时,秦夏夏头顶挂着输液瓶。
她意识有些混沌,缓了一阵才记起事情的经过。医务室的大夫说送她来的男生留了张字条。
她在枕头旁摸到那张字条,上面是潇洒飘逸的字迹。
——再替我做一件事,东西就还给你喽。那啥……先歇好。
这个别扭的语气,秦夏夏能想象出他知道她为什么会腹痛时,那副尴尬的样子。
字条旁边还放着一颗巧克力,是大多数女生喜欢的那个牌子。
护士替她调整了液体流动的速度,说:“适当吃点巧克力,补充能量。”
秦夏夏拿起巧克力:“谢谢您啊。”
护士笑着说:“瞎谢什么,又不是我给的。”
不是护士给的,难道是蒋尽择?
“是送你过来的男生,喏,桌子上还有一盒。”
秦夏夏顺着护士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窗前的桌子上,看到了六边形的盒子。
他还挺细心。
无端地,几个小时前他背着她奔跑在校园里的场景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她记得男生的碎发随着他的步子飘动着,阳光下,看得见他侧脸上沁出的细密的汗。
还有他因为奔跑而急促的呼吸。
似乎猛然间有微风,吹进了她的心湖。
5.
秦夏夏没想到,蒋尽择真的将她的小本子还了回来。
她很是诧异:“为什么这么快?”
“怎么,你不想要?”听着女生疑惑的语气,已经转身准备离开的蒋尽择又折了回来,“不想要那我拿回去。”
秦夏夏立马将小本子护到怀里。
“你不是说要再替你做件事才还我,现在给我,你不怕我反悔?”
男生双臂环抱,酷酷地点头:“嗯,不怕。”他似是在想什么,若有所思道,“我相信你。”
短短四个字,配合着男生特有的清冽声线,居然显得格外动听。
秦夏夏指腹在小本子的边缘来回摩挲,终是心虚地问道:“你看了吗?”
她指的是本子上画的内容。
她很小的时候就喜欢看漫画书,再长大点儿是各种题材的动漫。后来她学了画画,所有的零花钱都攒着去买了最新的漫画书。
慢慢地,她也开始自己画漫画。
将少女天马行空的想象,付诸在漫画纸里,用笔触去表达心中所想。
蒋尽择故意将话说得模棱两可:“我说我没看,你信吗?”
秦夏夏叹口气,她就知道,不着调才是他的本性。她不再去追问他话里的真假,只是问:“你要我做什么?”
“替我画幅画吧。”
蒋尽择口中的画,是指让秦夏夏给他画幅肖像。
彼时秦夏夏按照他给的地址找到了画室所在的地方,可是越往前走,秦夏夏心里越没底。
那是她中考前学画的地方,教画的是名声响彻全市的美术名师。老师严慈相济,秦夏夏在那里度过了中考前三、四、五月的所有周末。
中考后父母不同意她再学画,她才再没来这里。
“秦夏夏,愣着干吗?上来!”
她脚步刚踏进那个院子,蒋尽择便从二楼的窗户里伸出头来,朝着她呼喊。
院子里有不知名的花香萦绕着,她背着画板,忐忑地上了楼。
“就取这个景吧。”
男生穿了最日常的长T和牛仔裤,懒散地倚在窗边,说让秦夏夏只画他的左侧脸。
“五官尽量模糊,”蒋尽择突然侧过头,“就是轮廓的感觉最重要,明白吗?”
正在调整画板的秦夏夏心头一滞,一种不好的感觉涌了上来。
“跟你说话呢,听到没?”
“嗯啊……知道了。”
秦夏夏赶鸭子上架,压下心里的紧张,将平常画画时的小习惯改了又改,一张素描结束时,已经过去了两小时。
大魔王僵硬了两小时,有些不耐烦地问:“好了没?我脖子都要僵了。”
秦夏夏小心翼翼地瞅他一眼:“好、好了。”
“你怎么说话又结巴了?我又不吃人。”蒋尽择活动着脖子走过来,低着头看她纸上的画,“行,就是这个感觉。”
做贼一般的感觉快要将秦夏夏吞噬,她生怕蒋尽择从她的画上瞧出什么不一样来。
她应该没露出什么端倪来吧。她正想着,身侧的蒋尽择突然出声。他弯着腰,离得她很近,说话时有微微的气流绕在她的耳畔,害得她耳边痒了又痒,却始终不敢伸手去挠。
“署名!”
冷不丁被吓了一跳,秦夏夏条件反射性地问:“啊?”
蒋尽择在她脑袋上敲了一记“毛栗子”:“我说署名!”
秦夏夏握着铅笔的手抖了下,颤巍巍在素描纸右下角写了“Summer”。
女生很不情愿的样子,落在蒋尽择眼里很是有趣,他勾着唇笑着,却又压着声音,不让女生听见。
他倒是想看看,她能装到何时。“写什么Summer?写秦夏夏啊。”
秦夏夏咬咬笔头:“哦。”
6.
那日完成蒋尽择的肖像画后,他没再多说什么,秦夏夏将画留下,就匆匆逃走了。
为什么要说是“逃”呢?
其实她认识蒋尽择就是在她中考前学画的那段时间,蒋尽择是她老师的孩子。和蒋尽择的争吵,是她见过的为数不多的几次老师发怒的样子。
平常温柔可亲的老师,似乎是被叛逆的儿子气急了,经常睁着红肿的眼给他们上课。
她听说过那个少年的事情,正处于青春期的男孩子,自尊心强,不服家长管教,为了一点小事就和家里闹得不可开交。
那次是为了毕业旅游的事情,少年高她一级,和朋友约好周末要一起去玩。
可是由于他先斩后奏,人走了老师才知道。
被拎回来时,少年铁青着脸,虽没有当着学画学生的面和老师吵,但满脸的愠怒还是让秦夏夏印象深刻。她和其他同学一起挤在二楼窗户上,正好这时男生抬眼望了他们一眼。
这一眼,让秦夏夏几个月前的记忆清晰地再现了。
那天她第一次来老师这里,巷子深,左拐右拐下她没注意到前方来了辆自行车,她被撞倒在地上,那人还骂骂咧咧的。她性格温暾,又觉得确实是自己的错,没想着去辩驳。
哪知有个路过的少年将她扶了起来,毫不留情地替她还击了。
“你撞到人你还有理了?那么有理你去开法院啊?在这儿牛什么!”
连珠炮似的话怼得那人哑口无言,灰溜溜地骑着自行车走了。
她本想向他说声谢谢,却听少年说:“别说谢谢,也别问我叫什么,小爷做好事不留名。”
看着眼前少年臭屁的样子,秦夏夏被撞到的坏心情莫名其妙就变好了。
她还想说些什么,少年的背影已经在巷子里远去。
记起这件事的秦夏夏,莫名地就笃定,看似叛逆的少年,一定是个好人。
甚至在心里为他和老师的吵架找了无数的借口,比如,老师太专制,管他太严。再比如,他可能不太懂和大人交流的方式。
当这种来得很神奇的好感在秦夏夏的心里生根发芽时,她发现,蒋尽择正在和老师赌气——
动不动就关着房门不出来。
那天她买了最爱的幽兰拿铁,路过院子里他的房间时,鬼使神差地,她摸出一张便利贴,写了句话,然后将幽兰拿铁放在了他的门前。
再到后来,她养成了每周在他门前放一杯幽兰拿铁的习惯。
雷打不动,每次上面都会贴一张便利贴,署名是Summer。
她偷偷观察过,少年和老师的关系缓和了不少,她想着也许是自己的坚持起了一些微薄的作用——他有将她写的那些话听进去过。
她在楼上看到过很多次他一闪而过的侧脸,也期待过再次和他的正面相见,可是她忙着准备中考,中考结束后她不学画了,也再没了去画室的理由。
高中倒是和他上的同一所学校,可她用什么理由去靠近他呢。
问他,你还记得给你送过幽兰拿铁的人吗?
说到底,她连他到底知不知道有她的存在都不敢确定。她只能远远地张望着,从他人嘴里听着他如何如何。
直到那日她在学校矮墙底下碰见他,她下意识的反应就是不能被他发现端倪,可谁能想到,她把随身带的小本子落下了,还被他捡到了。
记起小本子扉页上的署名是Summer时,她有点儿庆幸,又有点儿失落。
庆幸的是暴露的概率低了,失落的是和他的距离又远了。
7.
“秦夏夏,你最近躲着我干什么?”
无数次看见蒋尽择,然后迅速掉头之后,秦夏夏终于在校门口被蒋尽择堵到了。男生校服拉链开着,里面是黑色的长T,语调里透着股慵懒。
“哪有?”秦夏夏手指头按在书包肩带上,指节不自觉地用着力,声音却越来越小,“我躲你干什……”
蒋尽择见女生还是不肯承认,一步一步地朝她逼近,他说:
“不过就是偷偷画了我,不过就是给我送了很久的幽兰拿铁,不过就是假装不认识我,你心虚什么?”
大概是两年前的三月,他正因为爸爸被调动到另一座城市,而妈妈却不肯立刻带着他跟过去而跟妈妈吵得不可开交。他潜意识里将一家人分隔两地的错误归结在了妈妈身上,随随便便找个理由就和她吵。
后来在他赌气不肯出房门的时候,有人敲了几下他的门。
他以为是妈妈妥协,不想打开门后没见到人,只有放在门口的一杯幽兰拿铁。
那上面有张便利贴,写着:你上次去玩的那个周末,她找了你整整两天。
署名是“Summer”,他猜大概是跟着妈妈学画画的某个学生,也没多在意,只是短短一句话,让他想象到妈妈大街小巷寻他的样子,他心里莫名地就有愧疚涌了上来。
后来他和妈妈的关系稍微缓和了些,幽兰拿铁和便利贴每个周末都会出现在他的门口,有时候会写妈妈的事,有时候会写自己的见闻。他像是一个沉默的聆听者,聆听着“Summer”想要诉说的。
他想过去一探究竟,却又怕少了那份神秘的美好。
就在他习惯了有个神秘朋友的陪伴时,幽兰拿铁和便利贴突然不见踪影了。
起初他以为是对方有事请了几天假,直到妈妈告诉她,那个班的学生已经全部结业。
他无法知晓“Summer”是谁,只好通过画室里残余的画纸去寻找究竟。
他用薄纸覆在留有印记的画纸上,平拿着铅笔拓印在上面,反反复复十几次,才找寻到痕迹。
拓印出来的是张侧脸,虽然看不清面容。
但他直觉那就是他。
最后在拓印出来的右下角,他发现了一个极小的署名,Summer。
所以当他那天被秦夏夏甩锅,不经意间拿到她的小本子,又在扉页上看到那个单词时,他还有点儿不可置信。
他只好找各种借口去试探她,没想到害她进了次医务室。
他这才打算摊牌。
“暗自将一个人藏在心里,其实是一件很难受的事情。”
秋天的天色暗得快,两人走在回家的路上,街灯一盏一盏地亮起了。秦夏夏终于鼓起勇气承认了:“所以,蒋尽择……”
听到女生喊他名字,蒋尽择停住脚步,目光缓缓落在她脸上。女生的脸很小,镶嵌着一双黑玉般的明眸,她目光沉沉,说:“你把我的难受摆到明面上来,我该生你气的。”
女生说话很缓很慢,却是能让人烦躁的心安静下来的语感。
他伸出一只手去,想揉揉她的头发,忽又听见:“可是,原来你从很久很久之前就记得我。光这件事情,已经足够将我的难受抵消了。”
8.
后来,秦夏夏回想起来,被蒋尽择认出来之后的那段时间,大概是她高中生涯里,最畅快的时间了。
时间回到现在,秦夏夏又被蒋尽择堵在了会议室里。
之前和她开会的一帮人看着情形不对,一早溜没影了。
蒋尽择将她逼回到她原本坐着的椅子上,双手撑在扶手上,将她整个人都圈了起来,脸也挨到了距离她鼻尖只有半寸的地方:“说起来,《江湖少女臆想记》还是我取的名字,你这连载也不跟我说一声,卖影视版权也不知会我,是不是有点太薄情寡义了?”
《江湖少女臆想记》就是她一开始画在小本子上的漫画,漫画里的少女阿圆有着奇特的想象力,最大的梦想就是通过自己的超能力,去所有虚构的世界里遨游一遍。
那时蒋尽择看她画的前几话,他们才聊起取名这件事。
“按故事的发展来看,阿圆是个怀揣梦想、拥有奇妙想法的女孩,她所去的世界都是虚拟的,不如就叫作——《江湖少女臆想记》?”
“江湖?臆想记?”秦夏夏仔细地读了一遍那个名字,郑重地点头,“好!”
那是她第一次认真地跟人谈论自己的漫画梦,男生认认真真地替她思考名字的场景深深地刻在了她的脑海里。
“我薄情寡义?你那个时候明明喜欢的是乔娜娜,为什么要给我错觉?!”
被圈在臂弯里的秦夏夏,想起来就生气。
当时她快要升高三,因为户籍的问题,最后一年,她要回到户籍所在的南方城市去念高三。因为不舍蒋尽择,那些天她整个人都蔫蔫的,可偏偏蒋尽择刚高考完,和一帮朋友约了毕业旅行。
那天她应他的要求去车站送他,本来她买了一包吃的,打算让他带着路上吃。
可是刚进候车厅,她就看见一直在和他传绯闻的同班女生乔娜娜兴奋地抱了他,他不仅没拒绝,笑得还和乔娜娜一样开心。
最可恨的是,他们手里都拿着她最爱的幽兰拿铁。
他们的笑太刺眼了。
果然,他还是她只能远远看着的那个人,一接近,她的自卑和怯懦在那一瞬间包围了她。
她一气之下将手里的东西一股脑儿全丢进了垃圾桶,哭着离开了。
蒋尽择被她问得摸不着头脑:“什么乔娜娜?我什么时候喜欢她了?”
“你不喜欢她,你不喜欢她为什么要在车站抱她?”
秦夏夏压在心里几年的委屈,终于找到了发泄口,号啕大哭着。
蒋尽择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这误会好像大了些。
“她是我发小,当时在追我好哥们儿,我给她透露了点我好哥们儿的消息,她太兴奋……就没控制住。那杯喝的,是她让我带给你的。啊,对了,她跟着我哥们去旅行的,不是我。”
他那天左等右等也没等来她,他就放了那帮朋友的鸽子去找她。
可是仅仅一个下午,她就像第一次一样,不声不响就失踪了。
她的电话打不通,微信也不回。
他去她原来的班里问,才知道她转学去了南方。
他再次和她失去了联系。
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里,他都在思考她不告而别的原因是什么,却一无所获。
直到前几日,公司里的女生都在谈论一部人气火爆的少女漫,他无意间瞥了一眼,这才有了后来他让人联系她买版权的事。
当初她离开的原因摆在眼前,蒋尽择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他咬牙切齿道:“明白了吗?清楚了吗?你现在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Summer小姐?”
知道事情真相的秦夏夏自知理亏,硬着头皮说:“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乔娜娜追的就是我公司的合伙人,周易。”
原来蒋尽择公司的名字J?Y是这个意思,秦夏夏暗暗地想。
“你在这儿等我,哪儿也不许去!”
“你去哪?”
“我去找周易,让她女朋友赔我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