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花滑队内传言,如今的花滑男单一队队员、新一届世锦赛种子选手、整个国家队内宝贝一样的新星林宥年最近心情不太好。
没人敢当面问他原因,只能默默看着他一言不发地把自己的训练时长翻倍。三天下来教练都觉得不对劲儿,毕竟他现在是花滑国家队一哥一样的人物,全靠他驰骋赛场为国争光,终于忍不住把他拦住问一句:“最近怎么了,是身体状态不好还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林宥年刚做完一组跳跃练习,眼前的世界还是眩晕的,他随手扯过一条毛巾捂在脸上擦掉汗珠,没头没脑地问:“您前一阵说过两天有队员要重返赛场,说的是谁啊?”
秦教练对这个也没什么隐瞒的,干干脆脆地说:“是鹿禾,十九岁就登顶世锦赛冠军的那个小姑娘,虽然年纪比你小一岁,但按资历算起来,你还得叫她一声师姐呢。”
正在喝能量饮料的林宥年冷不防听到那个叫“鹿禾”的名字,手一抖,饮料洒了小半瓶在冰场上。
这一幕正好被同队的队员看见,当天晚上那个“林宥年最近心情不太好”的传言就因鹿禾的回归彻底找到了原因。
只是这些传言根本没传到林宥年的耳朵里面,他还沉浸在这一消息带来的震惊里面,当天晚上就像做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一样将一个小本子锁进了自己的抽屉里面。
只有他一个人知道,本子里面从第一页到最后一页,贴满了同一个人的照片。
都是鹿禾。
02
鹿禾二十一年人生里面做过最勇敢的事,是在因伤病宣告暂退冰场两年之后又一次站了回来。
下了出租车拉着行李箱,远远看到“国家集训基地”那个白底黑字的牌子时,鹿禾脚步顿了一下,竟然凭空生出一点儿类似于“近乡情怯”的情绪来。电话里面和她一直在聊天的好姐妹岑岑笑着给她出主意:“你要是真的紧张,就大喊着‘本小姐卷土重来了’冲进去,毕竟科学证明,语言具有一定的心理暗示作用……”
鹿禾不想听她鬼扯,翻了个白眼就挂断了电话。
可紧张还是紧张,鹿禾深吸了一口气,念着在这个新老队员更迭如此迅速的地方,两年过去了队里面估计也没几个人认识她,一咬牙打算实施一下岑岑的建议。只是她刚喊出“本小”两个字往前跑了没有二十米,就听见一个平淡的男声叫她的名字:“鹿禾?”
这一声叫得太让人猝不及防,鹿禾吓得差点儿当众表演一个平地摔。
她一抬头,就看到穿着一点儿也不日常、一看就是刚从训练场上下来的清俊男生站在她面前,没等她点头承认自己的身份就自然地往前走:“秦教练让我过来接你,这边没有通行证不可以进。”
鹿禾应了一声,随口问了句:“你是练冰舞还是练花滑男单的?比赛服蛮好看。”
男生定定看了她两眼,似乎对她没有认出他来表示不太满意,抿着嘴自我介绍:“男单一队,林宥年。”
他名字说出来,让她稍微有了一点印象,笑着说:“啊,我好像听过你。”
男生点点头,语气不明:“承蒙听过。自然是没有像你这样世锦赛冠军、花滑女单头号种子名气大。”
这句话怎么听怎么像挑衅,鹿禾瞬间皱起了眉头。
鹿禾归队的第一天,整个国家队上至教练团下至一、二队队员,包括鹿禾自己,都感觉到了林宥年这个人对她散发出的不善气息。
在训练室里做恢复训练时能看到他在旁边自如地做拉伸,一组托举练习结束后还冲她笑了一下;上冰场找感觉尝试一个基础的单周跳时,能看见他在十米外的地方跟她做完一个同样的跳跃动作之后紧跟上了一个四周跳,在发觉她看过来的眼光时,这人甚至又做了一组刚刚的动作,仿佛在故意向她炫技。
不仅如此,就连吃饭的时候他都要坐在离她只有一张桌子的距离拿手机看着比赛视频,不知道是因为她过于敏感还是他外放声音真的很大,鹿禾很快就意识到了林宥年看的是她两年前世锦赛上自由滑阶段时选用《追光》作为背景音乐的那一场比赛。
视频播放了一阵儿,连和她一起吃饭的舍友阮星都听了出来,诧异地看了他们两个一眼。鹿禾实在是忍不住,悄悄对阮星说:“你有林宥年的比赛视频吗?我想看看。”
阮星搞不清楚这两个人喜欢在吃饭时看对方的比赛视频是什么癖好,只是乖乖地在手机里面翻出半年前林宥年参加欧洲花样滑冰锦标赛时的视频。鹿禾放下碗筷认认真真地看了起来,看见男生正常比赛下来发挥得非常稳定,十来个跳跃动作里面几乎没有瑕疵。
看视频播到了尾声,阮星插了一句:“明年秋天他又要去参加世锦赛了,大家都等着他再拿一块金牌回来呢,毕竟咱们花滑单项的奖牌室里面金牌那一格只有一块,太孤独了……”
说到一半她似乎意识到这么讲不太好,赶紧闭上了嘴。鹿禾笑得真心实意:“他肯定能拿冠军的。”
这话恰好被端着盘子路过她们的林宥年听见,他轻嗤了一声。
鹿禾根本没把他的又一次挑衅放在心上,宽容地笑笑。
想起刚刚的视频评论里都说他年少轻狂……
那是因为他确实有狂的资本。
03
接下来的几天里,鹿禾几乎看完了林宥年全部的公开赛视频。
看的时候,她莫名回忆起她十六岁那一年初入国家队,试滑了第一个短节目之后下场时秦教练轻声感慨的一句话。
——“天赋是让人最没办法的。”
听说他十八岁转练花滑,二十岁才进花滑国家队,却能在几年之内轻松滑出那些高难度动作,整个展现出了他无与伦比的花滑天赋。
想到他对她那点儿不善气息,似乎是来自他害怕她的回归威胁到他在国家队的地位?
鹿禾忍不住想笑,他未免也太看重她这个返工选手了一点。
“衣服都换了却坐在冰场看我的视频干吗?真人都在这里,我可以让你看个够。”
鹿禾一抬头,就和说着话的男生眼神撞在了一起。林宥年直截了当:“我听秦教练说过之前全队只有你能做出Axel(阿克塞尔跳)三周跳,愿意给我演示一个吗?”
鹿禾平淡地笑了,没答应:“那是以前的事儿了。”
林宥年不依不饶:“你不试试怎么能知道呢。”
这句话说完,鹿禾真的站了起来走向场内,她没打算真的做什么,只是她对他的敌意实在是厌烦,打算亲自证明自己对他没有威胁。绕场滑行两周之后她右腿可以撤后摆出标准的起跳姿势,可那一瞬间连她自己都不记得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阔别两年,肌肉记忆促使她使用了左前外刃起跳的姿势。
这个动作姿势特殊,有一点理论知识的人都能看出来,是明显的Axel三周跳。
林宥年看她的眼神不自觉地亮了亮。
只可惜这个跳跃动作终结在了一瞬间,落冰的时候鹿禾完全控制不住自己身体的平衡性,脚一扭就重重地摔在了冰场上。
林宥年吓了一跳,赶紧滑过去托起她的上半身,一边禁止她继续活动脚腕一边向场外的队医呼救。鹿禾整个左脚腕疼得钻心,疼得她简直泪眼模糊,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她张张嘴,像是叹了口气:“你要是再激我一下,我就不仅仅是会不会威胁你在国家队地位的事情了。”
他低下头,就看到她还沾染着泪水的睫毛抖动了两下:“我都能一辈子没法站在冰场上。”
她声音很轻,听得林宥年呼吸一顿,排山倒海的悔意涌了上来。
鹿禾摔的这一下,成功让她在国家队里面当了一个月的拄拐闲人。
因为这件事,林宥年被秦教练叫到训练室角落里面足足骂了一个小时,最后还是因为实在找不到新的词汇可骂才停了下来。训他的时候秦教练简直气急败坏:“我从前就讲过运动员除了要有过硬的能力更要有过硬的品质!你这一出算什么?故意坑害队友?”
林宥年低着头,声音也低低的:“我没有这个意思。”
只是他见过她太多光芒夺目的样子,没办法接受重新归来之后只练单周跳和基础步法,连一个起跳都做得小心翼翼的那个她。他以为是她不争,却没想过其实她的左脚腕本就有非常严重的旧伤。并且这一次她回来也并不是想要挑战谁,而是因为上面挽回了很久,说她还年轻,可以在队里面一边恢复一边投入训练,她才同意试试的。
从训练室出来之后他难得没有参加晚训,申请离队两小时,去市中心的奶茶店买了一杯店员推荐的芋泥奶茶。
他怕奶茶放冷,一路风驰电掣地赶过来,吃过晚饭后的鹿禾正在场边看着他们做跳跃、旋转、步法训练,手上突然出现了温热的触感。林宥年扶着膝盖气喘吁吁地看着她:“百,百度上面说,哄女生要买奶茶。”
他冲她深深鞠了一躬:“真的对不起。”
鹿禾一下子就笑了出来,她剥开包着吸管的塑料纸,戳进塑封盖里满足地喝了一口,指了指场内:“没关系。”
“这一次,换你给我演示一个Axel三周跳吧。”
04
林宥年对鹿禾的态度堪称一百八十度转变。
依旧是她在哪儿他就在哪儿,不同的是从前他在一旁向她挑衅、跟她炫技、和她暗中比拼,现在是帮她做器械训练、扶她上冰场试滑、在食堂打个饭吃都恨不得帮她喂到嘴里面去。鹿禾看他殷勤的样子实在是无奈至极:“大哥,我伤的是左脚腕,你不用这样。”
林宥年估计也意识到自己做过了头,别开眼睛不肯再说话,没过一分钟又把自己盘子里面的鸡翅全部夹到她那边。
鹿禾看了一眼自己盘子里面两个她都未必能吃完的菜量,偏着头问他:“百度也顺便告诉你了,哄女生要把自己的鸡翅全部给她?
“林宥年,你用不着有什么愧疚情绪,伤了脚腕主要原因还是我自己没有控制住自己去做那个我现在根本不可能做到的动作,与你没什么关系。”鹿禾重新打了一份鸡翅放到他面前,催促他,“你吃完饭赶紧好好训练去,不是明年开春就要参加世锦赛了吗。”
他看着说完这些之后就一瘸一拐地端着餐盘走到另外的桌子上的鹿禾背影,按亮了自己放在桌子上的手机。
屏幕上一行显眼的“如何自然地向女生示好”标题,看得林宥年皱着眉头退出了页面。
是时候换一个攻略了,这份一点儿都不好用。
和鹿禾伤养好这个消息一起传过来的,是她打算从单人花滑转向双人的转型消息。
周一的全队例会上,秦教练说出这个消息之后几乎是全队哗然。虽然鹿禾已经阔别冰场两年,但是队里的人对她曾经在各大比赛自由滑阶段的天才般表现都有所耳闻,她从单人转双人,简直是像世人昭告自己的身体状态再没办法回到巅峰状态。
“我们会从男单选手中挑选一位先和鹿禾一起做一段磨合训练,看看效果,有人主动报名吗?”
会议室里安静了两秒,没有人想要冒这个险。只有原本低着头的林宥年藏住唇边的笑意,举了一下手:“我来吧,我觉得我和她挺搭的。”
他坦然地看过去,接受每一个人不可置信的目光。
散会之后不出意外地又被秦教练拉过去骂一顿,骂来骂去也就是说他“头脑简单”“做事冲动”一类的,林宥年拍了拍他的背让他消气,笑嘻嘻地扯淡:“您有什么不放心的,不是有不少师兄师姐试过兼顾单双人吗,明年世锦赛我给您拿两块金牌回来!”
秦教练瞪了他一眼,碍于他确实实力一流,加上他对鹿禾也存着私心、不放心别人和她做搭档,摆摆手随他试去了。
林宥年从此每天拨出半天时间和鹿禾练双人动作,从托举练起,在抱了她整整一百下之后她已经害羞得不行,倒是男生大大咧咧地坐在训练室角落里面休息,他额头前的黑发被汗水打湿了彻底,仰头大口喝水的时候她视线偏移过去,忍不住停驻了两秒。
男生这张脸生得是真的好看,难怪在比赛时看台上有那么多的女孩子为他尖叫。
或许是她的视线太热烈,林宥年感知到了,偏头看她:“你也渴了?”
偷看被抓包,鹿禾愣了一下,倒是男生弯起了浅淡笑意:“不想喝水,是想喝那一天的芋泥奶茶吗?”
鹿禾下意识地:“啊?”
“叫一声哥哥听,我就去给你买。”
鹿禾从没见过给自己加戏加得如此自然的人:“……”
林宥年计谋得逞,彻底笑了起来,原本偏冷淡的长相被这样一笑柔和了眼角眉梢的弧度,看得鹿禾只觉得脸上的热度更甚,彻底低下了头。
05
原本以为会水火不相容的林宥年和鹿禾竟然因为做搭档迅速熟识了起来。
受左脚伤势影响,鹿禾暂时不能练习抛跳、捻转一类的动作,两个人的日常除了抱来抱去就是牵着手练习联合转。
练了好几天,林宥年才恶作剧一样问她:“对了,你没有男朋友吧?要是别人知道自己女朋友天天在队里被人占便宜,我怕出门儿被追杀。”
鹿禾和他相处时间久了,大致也了解了这人的脾气秉性。她早习惯了他吊儿郎当的说话方式,翻了个白眼回他:“放你的心吧,要是被追杀也是我先被看台上你那些尖叫的粉丝小姑娘追杀。”
林宥年笑着冲她眨眼:“那说起来,最赚的还是咱们两个呀,怪不得队里面那么多练双人的师哥师姐练着练着就结婚了。”
即使是鹿禾再怎么习惯他的说话方式,也受不了这样似是而非的暧昧话语。偏偏林宥年这人神色认真,好像真的在说着什么重要的事情,气得她恨不得下一秒就去秦教练那儿商量换搭档的事情。
平心而论,真正接触下来,林宥年几乎颠覆了之前他在鹿禾心里面狂得不可一世的形象。平日里的林宥年从来没有刻意宣扬过自己的天赋,练起来对自己比对谁都狠,等到和她一起训练时,他对她的状态又比她自己都要上心。
就连他出去参加比赛,回来的时候都不忘了按照百度上面的指示从冰场上带回来两个毛绒玩具回来给她做礼物。
他自认为自己的示好意图不能更明显,偏偏鹿禾这个人在冰场之外就像盲人一样,对他做的这些没有半点儿反馈,弄得他天天反思自己到底是哪里没做到位。想到最后少年心性起了作用,他恨不得等他们完成第一场正式比赛就和她挑明心意。
毕竟他对她早就“图谋不轨”。
队内毕竟有着配合更成熟的队员负责花滑双人的领域,林宥年和鹿禾磨合练习了大半年才被派出去参加世锦赛的预选赛阶段。
那也是鹿禾重返国家队之后的第一场公开比赛,媒体嗅到了新闻气息,在比赛之前就大肆宣扬,生生把没什么人看的预选赛弄出了世界级比赛的感觉。临上场前林宥年看了一眼明显紧张的鹿禾,轻声笑着说了一句:“怕什么,有我在呢。”
她偏过头,看见男生目光澄澈,眸底铺满了令人心安的坚定。她点点头,轻轻与他握了一下手。
其实鹿禾根本不是缺乏比赛经验的新人选手,几年前为了个人积分也是独自辗转于各大世界级赛事之间,可从来没有一次像这次这样紧张过。
可能是因为对这场地久别重逢生出怯意,也可能……是因为身旁站着的人是林宥年。
或许命运都看到了她对这一场比赛完美发挥的渴望,偏偏不要如她的愿,比赛第三分钟那个关键性的抛跳动作中,她没有控制好身体平衡就着急落冰导致再次摔倒,这个明显失误似乎是影响到了她的心态,在双人联合旋转的阶段中她也犯了好几个低级错误。
原本抱着期待的观众自然不会满意这样的一场表现,几乎是比赛结束的同时就有媒体直截了当地发出唱衰鹿禾的新闻稿,说她意图东山再起,只可惜最后仅是昙花一现。
言辞更激烈的是林宥年的粉丝们,她常年不用的微博都快因为那些粉丝的@和私信弄到崩溃,发过来的句子含义千篇一律,不过都是说她既然自己找不回从前的巅峰状态,就不要耽误林宥年的前程。
林宥年自然知道这些事情,只是他没收不了鹿禾的手机,她也不肯和他谈话,他只能天天从网上摘抄鸡汤名句再让阮星替他转交,高考考语文都没此刻这么认真过。
回队的第四天,林宥年总算在食堂看见了鹿禾。
她看起来和比赛前也没什么区别,依旧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吃饭,他赶紧端着餐盘坐到她对面,等她吃完最后一块茄子,终于肯抬头看着他。
“我好像刚回来的时候就和你说过,不用对我抱有什么愧疚情绪,不用因为愧疚对我好,也不用因为愧疚和我组队。”
她不等他说话,连他反驳的机会都不给,继续说着:“林宥年,别浪费你自己的天赋和努力,不和我捆绑在一起,你的运动员生涯一定能走得更远、更好。”
06
鹿禾离开国家队的时候,像来时那样猝不及防、一点儿声息都没有,似乎要印证那一句“昙花一现”。
搭档不在,林宥年重新转到男单集训的状态里面,秦教练起初还担心预选赛鹿禾的发挥会同样影响到他的心态,没想到他非但没有表露出任何心态问题,反而练得越来越狠。
不仅如此,和他一起训练的队员们慢慢发现林宥年着重练习的一些跳跃和步法动作,全部是鹿禾曾经在比赛中使用过的。并且在三日后的世锦赛自由滑阶段,林宥年以一曲全场零失误的《追光》刷新了历史,直接打破他自己在欧锦赛上保持的世界纪录。
所有人都以为他所做的这些是为了彻底洗刷掉鹿禾曾经创下的那些历史,然后证明他才是花滑巅峰,甚至在赛后采访的时候记者都直截了当地问他:“在这次世锦赛上特意选用了三年前鹿禾参赛的曲目《追光》,是为了证明鹿禾的时代已经完全过去、现在是林宥年的时代了吗?”
刚下场的男生气息还有些不稳,听到这句话直接皱起了眉头:“不好意思,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我做这些也根本不是为了挑衅,而是为了致敬。”
说完似乎觉得不够,他又补充了一句:“在我心里,鹿禾的时代从来没有过去。”
整个世锦赛期间林宥年没有再接受任何采访,只是在回队第一天拎着那块金牌去找了秦教练。
他毫不留恋地把金牌递到秦教练手上,眼睛一眯,那个吊儿郎当的无赖少年就好像又回来了:“答应好的事情我做到了,您可不能说话不算数。”
秦教练看了他一眼:“真不明白你这么强的执念是打哪儿来的,早知道你把她弄伤那一次就不骂你骂那么凶了,谁知道你这责任心这么强的。”对上少年逐渐不耐烦的眼神,他又沉沉叹了一口气,“只给你放一天假,后天早上我就要在冰场上看到你。”
他们在赛前打了一个赌——林宥年拿冠军,他就把鹿禾的去向告诉他。
原来她不是彻底离开冰场,而是觉得自己的状态不适合在国家队继续训练,主动提出申请回到了省队。
林宥年莫名安下心来,拿出手机第八十二次拨打那个熟悉的号码。
短暂的呼出声之后果然又是一片寂静。她还是一如既往,不肯接他的电话。
想到刚刚秦教练感叹的那一句,说他责任心未免太强了一点,明明只是当时一时意气让她旧伤加重,就念念不忘地负责了这么久。林宥年沉默地换上自己的冰鞋走向灯光尽数熄灭的冰场上。一片漆黑里,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做完跳跃后,冰刀外刃砸在冰面上的清脆声音。
或许她也是这么想的吧,以为他对她全部的示好和配合,都只是出于愧疚。
放在休息席上的手机屏幕没有亮起过,她并没有回拨电话过来。林宥年心思一动,编辑了一条短信息发过去。
“晚上好,鹿禾,你要不要……听一个秘密?”
07
新闻稿里面形容林宥年,都会提到他二十岁才系统接受花滑训练的事情,再顺势说他是天赋异禀的天才,简直就是为这一领域而生。
他们都忘了介绍的是,在二十岁接触花滑之前,他明明已经熟悉冰场十五年。
从五岁第一次穿上冰鞋,到十三岁进入省队,再到十八岁去参观国家队,冰场对于他来说一直都是短道速滑的训练场地,代表的是速度与热血,代表的是残酷与竞技。在短道速滑领域他不是一个天才,只是一个靠着不断努力企图沾染顶端空气的平凡人。
林宥年从来没有想过,这片冰场竟然可以和“舞台”“美感”“光芒”一类的词汇联系在一起。
直到十八岁那年省队教练为了激励队员的信心,为了让他们对走上运动员生涯的更高峰能有更明确的渴望,拜托自己在国家队的朋友开出证明,带他们参观冰上运动的国家队集训基地,他掉队迷路之后误闯了花滑的冰场,看到了正在练习《追光》的鹿禾。
他看到她自如地做出当时他还叫不出来名字的跳跃和旋转动作,看到这一片熟悉的冰场似乎因为这种和短道速滑明明相通,却又截然不同的运动而变成了一座银色的广大舞台。
午休时间,冰场空空荡荡的,跳完整套动作的鹿禾看到了站在旁边的他,冲他开开心心地笑了一下,语气里面的兴奋藏都藏不住:“我刚刚做出了一个Axel三周跳,你看到了吗?整个队里面只有我能做出来!”
那时的鹿禾大概把他当成了一个自己还不那么熟悉的队员,飞快地换了鞋子,冲他眨眼:“为了感谢你见证刚刚那个传奇时刻,我请你喝饮料吧!”
他偏头看见女孩眼睛里面亮晶晶的光芒。某一个瞬间,他突然生出了“如果试试花滑会怎样”这样一种想法。
只可惜他用了两年艰难转型,从连起跳动作都做不好到能够系统学习4S、3T、4T那样的高阶跳跃动作,时间慢慢证明比起短道速滑,花滑真的更适合他,并且把他以全新的身份再一次送到国家队的时候……
他在国家队听到的第一个消息,就是鹿禾由于身体伤痛原因,不得不遗憾地暂退冰坛。
像是十八岁的那个午后他还没来得及接到她要请他喝的饮料,就被遇到的教练抓走一样,他似乎总是在和她错过。
“古话里面都有一句叫作事不过三,我自然也要身体力行地实践一下这一句。”
这是鹿禾在省队门口被林宥年直接堵住时,他说的第一句话。
他把她不知道的那些前尘往事老老实实讲了一遍。所以说那个说什么“林宥年害怕她回来威胁到他在国家队的地位”的传言,原本就是彻彻底底的谣言。他那些所谓的挑衅,不过是想引起她的注意。
“你知不知道我费了多大力气才换来和你好好相遇,结果你就因为一场比赛的失误又跑远了。要不是害怕回去被老秦打断腿,我恨不得直接在世锦赛场上对你大声表白。”
林宥年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弄得鹿禾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两个人沉默了几秒,还是他自己接着问了起来:“那你还会回去吗?”
鹿禾笑了笑:“不知道,要看我自己的状态。”
林宥年迅速接话:“那我等你。”
“好。”
“你也不许不接我电话、不回我消息了!”
“……好。”
08
“所以,既然你说的这些都不是那个所谓的秘密内容。”那天的最后鹿禾歪着头,有点疑惑,“那你要和我讲的那一个秘密,到底是什么啊?”
面前的男生又露出那种她最喜欢的笑容,低声为她解答:“秘密就是……从那一年你在冰上跳出第一个Axel三周被我看到开始,有一件事就已经确定好了——”
“鹿禾永远是林宥年要追逐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