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羞涩乡村1980年代

时间:2024-03-24    来源:www.xinwenju.com    作者:傅敏  阅读:

  夜晚,是乡村的遮羞布。

  黑如锅底的街巷,一脚深一脚浅,狭窄处还得伸出胳膊向前探着摸索着移步。这种氛围恰恰让一小众人喜欢得不得了,他们正好借此氛围无所顾忌地坦然夜行。当然,手电筒如果拥有一柄,那就是一把刺破黑暗的利器,能为夜行者状足胆儿。这也就不难理解,男女相亲定亲时的情物里必备手电筒,有了此物,时至三更行走夜路胆不怯心不慌。

  1980年代的乡村,多数夜行者同为一个鲜活欢愉的主题:说媒相亲。相亲相爱本没有季节限制,但生产队劳动作业有它的制度规矩,春耕、夏种、秋收腾不开空儿,硬把这等好事推到了秋后。积攒久时的那些好事该合计合计了。冬夜漫长,盘炉围坐,话题集中在娶亲嫁女上。

  说媒的人,这时节就该大显身手。他(她)先是通过多种渠道采取信息:张家的男李家的女咋样的体貌特征?品行如何?赵家的门户刘家的家底儿如何?从业务上必须应知尽知。然后信息比对,筛选归类。一个媒人就是一个信息平台,周边三村五里,但凡婚龄青年男女的情况,皆在心脑存储。

  村人对婚恋之事颇为敏感,又时闲人闲,见了谁家初初长成的小伙儿、姑娘有人问询提亲,那目光就开始向这边张望探寻,捕捉到一星半点儿沾边不沾边的信息,串门儿时就有了新的话题。信息传播面大了,是非也就随之而生,不利于事情向好发展。不得已而为之,为掩人耳目只能选择夜里行动。再者,冬夜长宽,悄声细语千言万语亦能容下。

  媒人来来回回窜了好几趟,双方说得差不多了,便约定见面。男方遵循陈规,主动作为。月黑星稀的夜里,紧跟着媒人,或走街串巷或越岭涉河,虽辛苦却快乐。因为是美差,又是相亲成婚的重要积分项,男方出门时自然要小作准备:衣着整洁,头面干净;有针对性地复习一些生活常识、问题问答。相亲路上,媒人再做几点强调。然后入村,进巷,敲门,被迎接。于男方,从入门的那一刻起就进入了女方全家人的视线,接着一场大考开卷。

  往往,第一场的主考官是女方长辈。之前,媒人已经把男方家里的情况做过介绍,主考官还是要明知故问:姓之名谁?姊妹几个?房屋几间?收音机、缝纫机、手表、自行车之类的有没有?男方若有口吃、头脑反应迟钝等缺点,通过问答亦会暴露出来。这样,也就不难理解人家考官明知故问的用意。

  第一轮考过了,才有机会进入第二轮。

  这中间也有闹场的。问:你家有几间房子?他反问:算鸡窝不算?问:你家有几口吃饭的?他反问:算不算圈棚里的猪狗牛羊?考官气得把烟袋锅狠狠往桌角上磕打:疙料头!村人对脾气古怪,爱钻牛角的人,惯用“疙料头”来冠称。西河口王二毛家的儿子就是这样一个货色,一个冬天能相亲五六十家,都不成。

  也有考官会提一些冷问题。你家房子上几根檀几根椽?一个眼篓(乘放草秸树叶的编织物)几个窟窿?咋一听,熟悉!每天眼看到过,手使用过,就是没操心数过……这这,这不是作难人嘛!媒人也是一脸臆症,干着急:这一轮过不去,说不定就没下一轮了,这来来回回黑天摸地好几趟,说不成就等于白跑了路。难怪村人把说媒的人和用土枪打兔子的人划为一类:说媒打兔子,不少白跑路子。

  还是说说美滋滋的第二轮应试吧,这一轮大家都很期待。能进入第二轮应考,意味着事情已成功一半。

  ……就见那女子围炉而坐,手里会纳着鞋底袜垫儿,或拿捏着针线织打毛衣,以此表示会做针线活。灯下女子在柔光里妩媚动人,明眸忽闪忽闪打量过来;开朗些的女子会让男子靠近灯旁或炉旁,主动搭讪。双方的言谈举止先是羞涩,拘谨,客气,然后渐入佳境。这种情景是媒人、家长共同期待的。

  亦有些男子木讷寡言,能把人急疯。他进屋就坐在炕边墙角。人家问一句,他答一个字,人家问两句,他哼哼几声。问:你家几口人?答:四口。问:家里有几间房子?答:五间。问:在生产队一年做多少工?答:320个。然后就低下头不吭声了。媒人坐不住了,就会给他使眼色或轻声咳嗽作暗示,他反正找不到话茬,不知道从那儿接话,低着头看着胸脯沉默不语。有低着头不吭声搞小动作,他搓一会儿手,扣一阵子指甲,撕一阵子手上的茧皮——这些动作恰恰是致命的扣分项。亦有男子进屋就挨着墙跟坐下,不言不语,手却不闲,不是从人家炕下抽一根席茎在手里把耍,便是用指甲抠人家的墙皮。临走,话没有说几句,墙皮倒扣了一大片。

  “回去让你爹来给修修墙。”女方把话说到这份上,也就等于婉言拒绝了。如同现在相亲节目里那24盏灯,此时全灭。传说,那个抠墙皮的是西坡刘铁嘴的大儿子。众人就纳闷:他爹是出了名的铁嘴溜,三村五里没人能舌战过他,偏偏到儿子这儿不随他,种的豆子长成了芝麻。去相亲时他爹塞给他一盒“大前门”烟,让他见了人家大人拆开给人家抽,这刘家后生在人家那儿坐了半夜没见他掏烟,回来路上却自个儿掏出来抽。媒人发觉后质问他:整好这烟,你咋不拿出来给人家抽,你倒自己享用。他不紧不慢地说:好东西不能便宜了别人。把媒人气得牙疼!媒人觉得憋屈,把这事给抖漏了出来。

  往往第二轮通过后,两家即进入结亲阶段。媒人的脚步里有了劲头,两家来回跑来回说。这边说三身衣服三双鞋,那边说两身衣服两双鞋;那边说定亲需要一块手表,这边说顶多加个手电筒。媒人的那张巧嘴此刻排上了用场,他这边说高些,那边压底些,找到一个结合点,即刻拍板:就这,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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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亲戚成就了,就不怕你东家说西家传了。男方女方交往渐次频繁,男方村演电影唱戏了,专门邀请女方来看,女方这边也做出友好地回应。说是邀请来看戏看电影,场面上却找不到人。那放电影的换片子拉亮灯泡时才突然发现,他们这成对对的青年人站在人群后边,彼此挨得很近,显得亲热。谁知道他们看电影了没有?

  村人有时也会在街巷或后院议论一些相亲的个例。西庙村李丑孩家后生18岁,长得高大威猛,因饭量大在家经常饿肚子。一说是去相亲见面儿,就按耐不住激动。从地里回来脸都顾不上洗,直奔媒人家催促。媒人心里清楚:这家伙!怕是嘴又馋了吧。

  当地风俗,男方去女方家相亲,见面总要象征性地拿点点心或饼干类的礼品,以表示对女方家的尊重。女方家自会以礼相待,不是鸡蛋打卤面条,就是葱花小油饼配鸡蛋汤。这在1980年代,一般吃糠咽菜喝稀饭的家庭,鸡蛋打卤面条、葱花小油饼配鸡蛋汤,都是待客时的上等饭菜,穷苦些的家庭,一年能吃上三五顿就是幸福的巅峰了。

  媒人见他催的紧,简单收拾了一下,俩人同往。路上,媒人特意提醒他:到女方家要注意礼数,学得眼皮活些,该吃时吃,该喝时喝,不要让人家小看咱。

  李家后生在地里收庄稼时,肚里就饥肠辘辘地。原来声洪如钟的大嗓门,在接受女方家长提问时哀怜地勉强作答。偏偏,这女方家长话稠,问了一箩筐的问题。话题就一直扯到了葱花小油饼、鸡蛋粉条汤端了上桌面,女方家长说:你们先吃些便饭,然后咱们再说话。说着便借故走开,给男方留下了的吃饭时间。

  女方家待客实在,烙了十余张油饼,做了一小锅粉条鸡蛋汤。原本想着等客人吃剩下后,让家里当家的也跟着沾沾光。李家后生早已按耐不住,三下五除二大开吃戒。吃到第五张饼、第三碗鸡蛋汤时,被媒人喝道:你瞧你吃个饭吃的满头大汗,跟谁抢哩?让人家看见笑话。媒人刚说完话就听到屋外有人叫他,媒人放下碗应声出去。

  女方家长说:观察李家这后生,人还行,能配上咱闺女。媒人很意外,但也很惊喜,毕竟这门亲有了七成,他这两趟没白跑。媒人回到屋里,看到李家后生依然满头冒汗,鸡蛋粉条汤已喝得了锅底,葱花小油饼仅剩下一张。不由得又是一惊:中中,老侄你这饭量可不瓤。女方家长跟过来客气地问:吃好了没有?李家后生从来不会说“好”字,打着饱嗝连说:差不多了差不多了。弄得女方家长略微尴尬:那……给你们再上些饭?媒人忙阻止道:中了中了,都吃好了。说着话起身告辞。

  女方客气的留了几句话便起手相送。李家后生依旧搂着个肚子,媒人纳闷:来时肚子饿,搂着肚子还能理解,现在都吃得人家见锅底了,还搂着个肚子?媒人还没来得及去暗示提醒,却见李家后生连打几个嗝,“噗”地一声将刚下肚的饭汤喷吐而出,直射向刚进门来的女方家长。李家后生捂着肚子的手禁不住松开,从怀里掉下两张油饼来。

  毁了毁了!把脸都丢尽了。媒人心里这样惊叹,但毕竟一直经历相亲这样的场面,赶紧上前给女方家长赔不是做解释。

  回来的路上。李家后生懊恼地打着自己的肚子自言自语:不争气,不争气的东西呀!太可惜了!媒人初以为李家后生悔过自己做事不节制,犯下这无法弥补的大错误,听着听着听出意思来——他是可惜那鸡蛋汤、葱花小油饼吐到了地上,没赚到肚子里。把媒人气得:这二百五不够数!谁有本事能给你说上媳妇才怪哩。

  次日,女方托人找到媒人家,说了李家后生一大堆的优点。把饭量大往怀里藏油饼的事儿都说的一无非处,让媒人去商量定亲的事儿。媒人都弄糊涂了:难道这一份姻缘该成?

  当媒人进一步了解到,女方家姊妹多、该女子又身体脆弱、左腿略显撇脚时。李家后生的过及之举,与女方也就是毛毛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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