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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华酒事

时间:2024-05-17    来源:www.xinwenju.com    作者:王鹏程  阅读:

  酒当快意饮易尽。

  清华园里的诗酒生涯,给我就是这种感觉。

  桃李春风,水木清华;书生快意,杯酒燃兴。这次第,怎一个潇洒了得!

  文学博士,不饮酒不足以谈学术,更勿论谈人生。游侠在《一个文学博士的自我修养》中,将“会饮”“常饮”“豪饮”列为文学博士学术修炼的三重境界(当然,饮酒与恋爱均为个人自由,游侠从不强加于人)。这三重境界,完全来自我们文博一班丰富而辉煌的酒事。老杜诗曰:“忆与高李辈,论交入酒垆。”文博一班的同学虽不以酒论交情,但酒绝对是不可或缺的融化剂。史无前例的文博一班,把酒谈世事,放杯玩“杀人”(游戏),酒醒做学术,开辟了清华园史无前例的诗酒江湖。

  理工科博士也喝酒,但多是二三知己,啤酒不过一两瓶,白酒不过二三两,与我们文博一班的白加啤,红加黄,以及常饮、善饮、酣饮和集体豪饮相比,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自从有了我们文博一班,我们还是我们,但清华已不是那个清华——清华有了酒气、豪气和大气。

  文博一班,不分男女,常饮者甚多。男生是酒精的天生情人,每餐饮一瓶啤酒或二三两白干,习以为常。如游侠,晚上读书写作,烦闷之余,买二两白干,佐之以花生米豆腐干,一边小酌,一边工作。同学和舍友偶尔也入伙,酒尽食罄遂止。有年冬天,隔壁宿舍的增宝同学探亲归来,从岳丈家里带来一大堆呼伦贝尔达赉湖鱼罐头。这可是下酒的上等佳肴。有了下酒菜,自然就有了酒,已记不清是谁的酒。每天晚上十点左右,大家放下手中的活计,三个宿舍,五六个人,齐聚小王宿舍,围着临时拼凑的酒桌,水杯斟酒,赤手抓鱼,谈学术,谈社会,谈天下,无远弗届,其乐融融,其情怡怡。窗外寒风猎猎,柳枝哀嚎,野猫悲啼,不时传来地铁十三号线咣当咣当的穿啸声;屋内酒气氤氲,温暖如春,所谓人生得意须尽欢,也许莫过如此。此时,不抽烟的如同清教徒一样的老庞同学,必定要点上一根,斜倚在椅子上,醉眼朦胧地吞云驾雾,重复一句重复了无数遍的发现:抽烟的确能让人精神放松!呼伦贝尔达赉湖鱼罐头好吃,但终有吃完的一天。到了春季,我们的下酒菜换为老庞的山东煎饼加蟹酱。这些东西,老庞原来是要送人的,忘了什么原因没送出去,就拿来给我们打牙祭。酒是老庞从宴席上带回的剩下的大半瓶国窖1573。咬一口煎饼,嘬一口辣烈的国窖,老庞开始讲自己的进展缓慢的关于福克纳的博士论文。老庞英语专业,特认真,“吟安一个字,捻断数根须”的认真,一个单词,能讲一个小时。我们听得不大懂,也不愿意听,常常岔开话题,哪壶不开提哪壶,比如那天来他宿舍的那个女生是谁,他在操场边上热情招呼的女生是谁,等等。老庞人实诚,都是如同回答学生提问一样认真答复,遇到我们故意为难,他常急得脸红脖子粗,于是便厉声大吼:Shut up!他名字里有个厚字,人也厚道,我几篇论文的英文摘要,都是他翻译的。后来才知道,这种为人作嫁衣的事情,他给酒友们都干过。2015年,游侠赴京开会,那时候他还在做博士后,听说游侠抵京,放下手中事情,提了瓶五粮液,穿越大半个北京,赶到清华晤面款待,其情其景,令人十分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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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生们若觉小酌不够尽兴,便呼朋引伴,直奔西北门,或去著名的西门烤翅,或到小摊撸串,总之是乘兴而去,尽兴而归,一两周至少酣饮一次。游侠毕业前夕,文博一班在西门豪饮了一次。这一次酒局事先并无组织,机缘凑巧,大家碰到了一起。大概是三四月份的一个晚上,我们宿舍的几个相约去西门喝一场,刚过西北门的小桥,遇见几个回宿舍的同学,一说喝酒,立即归队。去了之后,发现文博一班的五六个女生已在路边的小摊撸串,我们立即入伙。十几个人,浩浩荡荡,几乎占了小摊的所有座位。杯酒下肚,话头即开,高谈阔论,挥斥方遒,指点江山,好不快哉!这天晚上的战绩也十分可观,啤酒喝了3箱,近乎30瓶。桑师兄带来的两瓶二锅头不过是毛毛雨,陆陆续续,我们在旁边的小超市里买了8瓶衡水老白干。酒酣兴至,直言心事。有人讲述自己趣事,有人披露老师逸闻,有人指腹为婚,有人嚷嚷着要和阿莎同学结为儿女亲家……杯盏相碰,皆是欢声笑语;互相祝福,竟有亲家母之称,实在令人捧腹。这天晚上大家状态极佳,没有人失态,也没人失言。只记得某某同学乱打电话,重复的还是酒桌上那些陈话。最后大家怎么回宿舍的,已毫无印象。这次豪饮,刷新了文博一班饮酒的纪录,也刷新了清华博士饮酒的纪录。四年后,游侠重回清华园,在西北门的小超市购物。老板一眼认出了过去经常买烟买酒的游侠。提到那次豪饮,老板依然记忆清楚,佩服地说:你们真能喝,那晚我都不敢给你们拿酒了,你们是我这几十年见到最能喝的。2011年孟冬,西门烤翅和周边摊点被拆迁,宗子兄特发来短信,语中颇含感伤:老王,西门烤翅拆了,那个重庆串串也被拆了。老王知道这家伙的心思,借着秋风说伤心,准是惦记重庆串串店里的那个漂亮妹子。不过,同学们饮酒无去处,也是事实。我们的记忆也被强拆了。

  酒是天上水,越喝人越美。文博一班的女博士深谙此道。她们多喝啤酒,少数也喝白酒、清酒和洋酒。若是小酌,她们矜持有加,完全是淑女才女。清华宿舍“严男女之大防”,进一次女生宿舍比出国还难。当然,女生进男生宿舍也难。为此,当年一群女博士还在水木BBS上吐槽学校宿舍管理之缺乏人性。至今游侠也难以想象,文博一班两个女生举杯相碰,脸红耳热的花容月貌。集体聚会或是班上活动酣饮,她们则是交头接耳,莺歌燕语,逛街游玩,美食衣饰,无所不谈;与男生所言,也不外校园掌故,学术趣闻。但若是豪饮,那面目可就全显露了。如杨旭同学的爽朗大笑,响彻云霄;曾嵘同学一塌糊涂的满脸笑容,如同五月的樱花一样烂漫;晓佳同学的豪迈干脆,丝毫不让须眉……某女同学,一次大醉,夜游清华,进二校门,过荷塘,最后如史湘云醉卧芍药裀一般,醉卧西操场。还好,有“英雄”救美。“英雄”问她是哪个系的,她说中文系的,“英雄”将她背回宿舍。后来还是酒后,一帮同学在紫荆操场夜游,此女同学讲起自己的“艳遇”,不无傲娇。班上带头大哥随即反问:你为啥不说你是历史系的?大家遂起哄,直言此女同学不善变通。据传,北大心理有问题的同学,常跑到清华荷塘边咆哮发泄。博士生入学教育,著名的心理学家樊富珉教授开玩笑说:“如果你们觉得苦闷压抑了,也可以跑到未名湖去呐喊发泄。”可惜清华的学生太老实,再加上酒后吐真言,这个女同学哪里撒得了谎!此女同学毕业后选调,前些年已为某地七品父母官,酒量想必有长进吧。

  清华史上最能饮酒的校长是梅贻琦先生,人尽皆知。游侠曾夸下海口,自诩为清华史上最能喝酒的学生。游侠早年在媒体混过,因为年青,常代表本单位和其他两个单位喝酒,可谓久(酒)经考验。再加上笃信杯酒长精神,惟有饮者留其名,平时苦练基本功,每日必饮,啤、白不挡。又“喜得故人同待诏,拟沽春酒醉京华”——昔日同事卢君在人大读博,此君善饮,交际也广,给某酒厂做了国学讲座之后,床下俱是整箱白酒。周末得暇,两人必要切磋一番。在人大附近找个馆子,每人喝上一斤左右,各回各校。游侠骑单车一路向北,穿过北大校园,回清华。如此足足一个冬天。在清华,游侠屡露峥嵘。记得与景耀兄等在圆明园附近畅饮,游侠饮闷倒驴一斤面不改色。与中文系两博士后在宿舍饮斤二两二锅头,依然稳如泰山。最多一次是老家朋友来,饮斤三两五粮液,除了话多,其他如故。因而,游侠自嘲炼成了“酒英真经”,清华园里无敌手。

  岂不料游侠的“酒英真经”,被最不善饮的宗子兄破解。这跟武林高手陈近南败于不会武功的韦小宝一样丢人——而且同样败于扬州人。宗子兄酒量不行,就是爱煽惑,嘴上常说:扬州的哪种女儿红好,茅台的哪款年份酒好,但好酒到了他跟前,一杯也喝不了。记得小陆同学从夏威夷归来,送游侠一瓶洋酒,名字已记不清,只记得酒有橘子味,略甜。酒因人异,宗子兄执言要喝,游侠只好开启。他喝了半纸杯,便扬长而去,第二天啧啧此酒后劲甚大。他哪里知道,可苦了游侠。洋酒味道的确不错,但瓶盖开启后不能复用,游侠担心酒味散去,遂一鼓作气,一饮而尽,睡了一个晚上,第二天还晕晕乎乎。在清华唯一一次醉酒,也是这位老兄撺掇。那是他过生日,有同学四五人。他备有黄酒、白酒、啤酒和红酒。我只喝白酒,他备的半斤自然不在话下。这老兄又怂恿我喝点黄酒,喝了几杯,觉得口感不佳,改喝啤酒,最后神志恍惚,红酒也喝了不少。结果这四样酒,破了游侠的“酒英真经”。游侠只记得进了宿舍楼的电梯,后面完全断片。宗子兄后来说我在电梯里打了他几拳,他无处可躲。我笑着说:你存心不良,活该。毕业前,这位老兄慷慨仗义,送了几本心爱的珍藏,记得的有马茂元先生选注的《唐诗选》《于右任先生书法》等。他在《唐诗选》的扉页上题赠杜甫《春日忆李白》中的名句:“何时一樽酒,重与细论文。”如今每次看到,不由自主想起“酒英真经”被破的气急败坏。

  清华同学喝酒,是拼命的。游侠同宿舍的小根,早游侠一年入学,学历史,不住校。每次来校,有空必喝一场。有次,他在紫荆食堂买了五六瓶啤酒,抱着赶回宿舍。一路顾着抱酒,忘了看脚下,结果失足于虚掩的井盖,在下水道来了个高难度的劈叉,裤子扯成旗袍,右腿划伤尺余,但啤酒却安然无恙。他爬起来,骂骂咧咧,一拐一瘸地回到宿舍,给后勤中心打电话,怒斥他们工作不善,吓唬他们说要赔偿。骂完,红脖子红脸,牙咬瓶盖,靠墙而蹲,像农民工一样,跟大家碰瓶而饮。饮罢,少不了咿咿呀呀,哼几句京剧《玉堂春》中的唱词——“苏三离了洪洞县。”赔偿的事,后来再也没有听说起。这个小根,还曾讲过自己一件尴尬事,这里不妨一提。入学时,他还单干,参加开学典礼,碰到一个背着双肩包的姑娘,清丽可人,不觉心生爱慕,便上去搭讪:同学,你是哪个学院的?姑娘回头看了一眼,礼貌地说:我是生命科学学院的。典礼开始,这位姑娘大大方方地走上了主席台,坐了下来,面前的桌牌上赫然写着“颜宁”两个楷体大字。大名鼎鼎,国民心中女神般的科学家颜宁呀!小根那个窘啊,找不到词的无法形容的窘。

  前几年,清华版《成都》风靡一时。游侠听罢首句——“让我掉下眼泪的,不止西门的酒。”便知这是本科生或是理工男分手散伙的靡靡之音,颇不以为然。文博一班的男男女女,早已不为情所困。他们男多已婚,女多已嫁;未婚未嫁者,也多心有所属,或名花有主。俊男靓女,有酒即笑,得酒即欢,把盏能狂,对酒当歌,笑看风云,酒无人劝,醉有人管。一杯酒,没了性别,没了大小,不谈论文,不谈婚嫁,都是无忧无虑的子民,完全是一幅如足如手、戚戚具尔的盛世和乐图景。

  在文博一班同学的眼里,酒为何物?西山暮雪;酒为何物?清园契阔。

  如今游侠种豆长安,同学问我,道寻常、泥酒只依然。凡饮,即使杯酒,也常忆起清华酒事。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文博一!

清华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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