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平原,几乎找不到荒野。土地平整,稍微整治一下就能种点儿什么,庄稼、蔬菜都行,谁愿让地荒着呢。野草见缝插针,到处寻找自己的生存之地,它们不甘心放弃祖宗留给自己的地盘,千万年都不止了,哪儿能轻易拱手相让。和野草共生的小虫子也是如此,它们坚守领地的顽强程度你想象不到。
说实在的,单凭镰刀和锄头,人永远也赶不走野草。但人的大脑太发达了,发明了无数的机械,推土机、挖掘机、旋耕机……还有药物,比如除草剂。这种药剂像有智慧一样,竟然能分辨野草与禾苗,杀草保苗,方便快捷。我要是种地,大概也会选择用这种方式除草,享受现代科技带来的便利。
但我的身份不是农民,所以就不这么想了。比如,常去的拍摄地点,如果某一天去了之后,看到大片野草枯死,如同被火烧过一样,我会非常失望。不用这么斩尽杀绝啊,野草已经被挤到边缘了,小虫子也不过吃几片叶子而已,何必呢?我也常会再转转,就像在废墟上找寻自己遗失的旧物,希望万里有一,能有小生命抗拒人类的粗鲁和残暴。
真的有。你杀死了这种野草,还有那种活着;你杀死了地面上的枝干和叶子,地下的根须还活着。还有那些古灵精怪的小虫子,它们大部分的成虫是会飞的,你喷药的时候它飞走了,过一段时间,它感觉毒气消散了,还会飞回来。
比如,一只小金蛛以几根干枯的草秆做支撑,认真地结了一张漂亮的小网,它依然在网中间加了一行大写的“英文字母”来掩护自己,一丝不苟。
我还看到几只蝉蜕,告诉我这里曾经举行过音乐盛典。我把它们整理了一下,在树枝上排好,算是给它们举行一个仪式,赞赏它们生命曾经的辉煌。
草蛉也来产卵了,在一片黑色的背景下,那一小粒淡绿色的生命的种子,就像黄钟大吕,嗡嗡地回荡,宣告着小草蛉的倔强和生命的伟大。
瓢虫也回来了,我没看到它穿着斑点装的身影,但我看到它一簇簇、一串串琥珀一样的卵。只是不知道,它们孵化出来后吃什么。这两种小虫子都喜欢吃蚜虫。它们可能都有哲学头脑:吃喝不愁的地方,肯定是竞争激烈的战场;生存艰难的地方,天敌也少。不用我担心,反正它们都会爬,蚜虫也可能飞过来。
还看到了小蛾子,左右摇晃着飞走了;已经孵化的一只瓢虫幼虫爬上爬下,准是在找东西吃,光线暗,没拍清楚。
虫子虽小,但也是从生命的源头顺流而下的,它们繁衍生息到现在,哪一种不是见多识广的智者,大概这种恶劣的环境对它们来说也不算什么。动辄上千万年的演化光阴里,啥事没遇到过,陨石雨,小行星撞地球,火山爆发,史前大洪水,一次一次的野火,一年一度的酷暑寒冬……可是,生命还是延续了下来,哪怕是娇弱的仙气飘飘的草蛉,脚底下的蝼蚁,不知春秋的蟪蛄,朝生暮死的蜉蝣。
你杀不死我。这些小生命可能对一切敌人都轻轻地说过这句令它们震耳欲聋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