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词语有着与生俱来的美感,令人无法抵挡。在你读着的时候,仿若会有一股暗香从唇齿间散漫,比如春色知心,比如素缕紫花心,比如一夜深红透,比如慰我秋园寂。
这些词语出自山西作家“指尖”的散文集《汝来看花》。汝来看花,是远方的友人发出的邀约,是人间知己灵魂的震颤。汝来看花,更宛若女子隐而不发的心事,翻卷着,含蓄着,在风中轻漾。
是在初秋的黄昏,桂香漫散在枝头,秋的波光摇摇欲坠,指尖题在扉页的那句:“花开万朵风轻送”,将我带入一幅画的情境中——千朵万朵的花都开好了,微风轻送,一位素雅的女子站在花中,俯身与花低语。
与指尖相识,源于文字。很多年以前,最初是在她的新浪博客,后来辗转至她的微信公众号《指尖微语》——细细品之,慢慢爱上,随后便如中了毒一般,无法克制那时不时泛起的瘾——这便是我与指尖的文字情缘。
有时,我会想,文字该是一件多么绝妙的存在,从沾染它的那一刻起,我们便有了欢喜,也有了忧伤,值得爱它的人不畏路途之远,双向奔赴于山花烂漫之处。
能让女子低头的,除了爱情,便是花了。指尖写花,投以深情,用足心思,真真是写活了花。不仅从花草特性、生存环境、生命形态等几个方面,进行了细致而独特的描绘和深层的解读,还赋予花别样的韵致。
《汝来看花》中的三十五种植物,大多生长在西太行的岩层、皱褶和瘠土之间,都有温暖的回忆。这些尘世里的花,有些是我曾遇见的钟爱的,如开往春天的花朵——梅花,入骨相思知不知——合欢;有些却未曾听说更未曾见过,如春风不忘的苹果花,请将山梦寄天涯的马莲。
散文集《汝来看花》从目录开始,便洇染着绵延的古意,一句诗一朵花,彼此呼应,相映成趣。指尖古典诗词的悟性在这本书中有了很好的呈现,嵌入的诗词与原文相得益彰,提升文质及意境。这本彰显着世间美好的书,必然是融入了一位女性作家的聪慧、灵性与巧思,打开书册,阅读书中的句子,如若万千繁花嫣然盛开。
第一个回应指尖的花,是梅花。
指尖说,“梅花是开往春天的花朵”,此甚合我意。梅花是凌寒之花,爱梅之人,自是清心傲骨,始终有一双纯澈的眼睛,不畏俗世苦寒,不愿将就更不愿妥协。
指尖写梅花,情思曼妙,叫人回味无穷,但读完,又觉那字里行间里,又不似在写梅——年少时读过的文章里,那个刚来到世界便与母亲天人永隔的女孩小梅。红润娇媚、圆盘大脸的姑姑,有着“梅花”的名字,却与那寒枝间的梅花全然不搭。传说在天庭里被某神用尽法术催生的“霉花”,居然是梅花的前身;还有那《红楼梦》中,埋在梅树下的冷香丸,早已与梅花情根深种。而无论是“乞梅”还是妙玉取梅花上的雪煮茶这两段,都有妙韵在其中——梅的高洁清丽已然显现。
好的散文,是令人回味的,就如同这篇散文,在末尾,指尖将自己新年于泉城初见梅花时的情景描摹成一幅画——立于一株梅前的女子,与梅一番温言软语,那梅,应是懂了她的心意,嫣然盛开,那点点的细碎的红,落满山间。于是,所有的关于梅的念想都有了完美的归处。
在写到合欢花这一篇时,指尖问道:合欢:入骨相思知不知?
知。枝上的合欢花瓣轻轻晃动,道出一个“知”。
在题记中,指尖写道:“莫看花开时间一个多月,其实一朵花也就开一天,到了夜里,落下来。早上起来,一地残花。”
这让我想起一部电视剧里的场景:一位女子在风雨天,捡拾被打落的合欢花,将花放在白丝绢上抱在胸前,眼睑低垂,像是在与合欢轻声言语。这满院的合欢是她倾慕之人最爱的花,意在年年如意,岁岁合欢。可世事无常,人事易分,她的心爱之人早已不在人世,只落得个睹花思人,又不得不守着这份相思,守着满院的合欢,寂寂活着。于是,这合欢,成了她的心头的至爱与至痛。
若问,这入骨相思知不知?
合欢自然是知的。
指尖写合欢,“那条树枝上,端端立着无数的合欢花,碎碎的,扇骨一样张开。两个人站在合欢树下,仰着头,傻傻地笑。”
在山西盂县难见合欢,那一见自然有太多的惊喜和满足。这种心境,在这段文字里有了淋漓尽致的呈现,极见笔力,且分别从形态、寓意、药性以及典故书写合欢,颇有韵味。最喜欢的是这篇散文的结尾,指尖写道:“天色大暗,影影绰绰的合欢枝上,已看不清何处是花,不舍离开。婆婆大约看出我的喜爱,便说,我有新插的一支合欢,送你吧。我捧着刚刚生根的合欢枝,在夜色中,喜滋滋地回家了。”一种浅淡的文意,一种悠远的意境,如一曲长笛的余音,袅袅升腾、回旋。
指尖的散文还有一个极为明显的特质,那就是视觉画境,寥寥数笔便可彰显。如她写茉莉:“雪白的小花瓣,还有一个翠绿的小花柄,花朵带着晶莹的露水,盈盈欲滴。”如她写梨花:“野梨花比家梨花开得早,春风一吹,便如一列列燃烧的火炬,站在山顶,贴着山腰,仿佛在唤醒沉睡的群山。”指尖将视线所及的花,从眼睛到心灵,将读者带入哲理的美学世界。三十五种花,三十五篇散文,文意丰沛,沉静绵长。《汝来看花》一书在手,适合各种场景下的阅读——阳光映照的庭院里,水光微澜的湖畔,草木葱茏繁花盛开的山坡上,静谧柔和的灯光下,开往远方的火车上……
遇到花,她会停下来。这是神的恩赐,这样的女子,原本就有一颗玲珑心,思想上的深邃通透,情感上的豁达柔软,才能与花儿们有这样的交集。
《周书·王褒庾信传论》云:“原夫文章之作,本乎情性。”这段话用来备注指尖的散文,可谓恰如其分,文章的“情性”至关重要,特别是对于散文来讲,本乎情性,才能撼动人心。
指尖曾说过:“散文的写作,本质上不在写作本身,重点在于心灵体验。”她就是这样一位作家——情,深厚绵延,对世间万物、草木生灵皆投以温情的注目。她的散文有着明晰的色调,数十年在散文疆域的行走,已经形成了属于个人的独特气韵。
从来不曾在某个冬天,如此迫切地期待着来年的春暖花开。在指尖的文字里,聆听三十五种花的盛放,想象不同的人,在不同的时空里面对一朵花发出的低语,如此,便对春日的期盼越发浓郁了。此刻,掩卷,阳光穿越窗的缝隙,洒在身上,带来丝丝暖意。闭目,念起王阳明那段话:“汝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同归于寂。”
指尖说,汝来看花时,花开万朵风轻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