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上年岁的本埠人都会记得,水巷口那条窄窄长长的小街路口曾经横竖摆设一家姚记海南粉店,那个写在竹筛的招牌虽然消逝在岁月里,却也留在人的心上。
当年,姚发爹租下两间青砖瓦顶的铺面,打通中墙,撑起店铺,专卖海南粉。半间为厨,一间半为堂。由他掌勺,儿女跑堂。干了半辈子却总老发不起来。每个墟集,天刚朦朦见光,父女就起来了,摆好六七张八仙桌般大的圆木桌,十多张巴掌大却两米余长的凳子,每张桌上又端上用浆糊空瓶装的竹筷子,就吆喝两声,开市了。每天焗做的粉条又嫩又软,又费尽心机地弄出香喷喷的花样,千方百计去讨好吃客的口味,可每天20多斤的粉裸就是很难卖完。经常老半天的,没见一个腰包涨饱的吃客。一天真难赚那么几个钱。
年深月累的,两间店铺受风雨日月的风蚀破旧了,姚发爹却掏不出装点粉饰的钱。海南建省年,小街上忽然来了天南地北的客人,他们也喜欢吃海南粉,不仅当早餐吃,午饭也吃,夜宵还来吃。可姚发爹忽而感到体力不济,常常闹些小病碎,意想让唯一的女婿宽财来接管,可愁的是,宽财一身老大粗,又憨又实又莽直,一看就不是做生意的料。但他实在不愿两间粉裸店铺就这样关门了,况且这时候凭借粉店也可度日了。于是一咬牙,姚发爹将粉店交给了女婿。
交接的那天夜晚,姚发爹让女儿把女婿请了来,说妥交接的事。翁婿俩对盅起来,喝得酩酊大醉,姚发爹两眼灼灼的,神秘地压低嗓子说:"我老了,做买卖赚不了多少钱,没有什么留给你,但有二杆大小秤。你去收米粉时,就动用小秤大砣;你卖粉裸时,你再用大秤小砣,这么一来……"宽财也喝得懵懵醺醉,却一个劲地点头,点了又点,仿佛真的领悟到了什么佛门真经。
没想到,三年过去,宽财接手后的两间粉店铺一下子就发起来了。据说是宽财无师自通练就了一手调配料味的招数,不咸不淡,不酸不辣,不腻不清,又滑又脆,爽口香醇,爱吃什么的就能吃出什么味道来。店铺里五六张大圆桌每天都围得拥拥挤挤的,赶做了几张桌凳,大晴天,又在门外顶着一油毛毡纸的小天地。女人一个跑堂走不赢,就招了三个山味野气十足的村姑帮手。为了配吃粉,店铺还兼卖了香烟、啤酒、牛肉干之类的。以往姚发爹卖粉时,吃客都是些路过的赶脚人,日午了,就叫一碗半勺的权当充饥,匆匆地吃就匆匆地走;而今的吃客都是贵贱不分,宽绰人家或外来商贾来吃是吃新鲜实际,而吃力卖气的赶脚人花去三元好几,照样吃得十分风景。吃了去,去了来,去的凳上热未退,来的又续上了。间有三五悠闲没事者慢慢抿着啤酒嘬……先是做30斤粉,后来上升到50、80直至120斤粉还是不够销。好在乡下城里的米粉客都争相卖给他,他总是照纳不误,日子日见盛长起来。
买来米粉,卖去粉条,周而复始。转眼间,十多年过去了。宽财觉得腰包涨了,手头宽松了,似乎对钱不甚看重,时不时有筹建体育馆的,某中学要筹建科学馆的,他总是慷慨一掏,出手就是上万元。前些年,他看到小巷街上不少阔起来的人家齐刷刷的修了店铺,就嫌起两间店铺窄小,前檐破败,后顶剥蚀,再说政府倡导建设文明城市,不让在店铺门口摆点了。他就比照毗邻人家的铺面,修造楼房,三层楼面鹤立鸡群。有人猜说,那恐怕无百万元也垒垫不起来。粉店门前那块金字招牌,伴着客人的南腔北调,在光里影里闪闪发光。
重新开张的那个夜晚,宴请宾客,煞是闹热。客人散光后,宽财让岳父姚发爹坐到正位上,好一阵孝敬他。姚发爹满脸亮光,喜不自抑。酒过三巡,菜入五昧之际,姚发爹悠然捻着两撇老鼠胡须对着宽财说:"还是你行呀!一脸福相,命带财运,我摸跑了多半整子买卖,终是发不起来,没想到,你一接手,就风火的发了,你没有忘记我对你说过的话吧,买时小秤大砣,卖时大秤小砣……"
宽财虽已半酣,但却醒智听着,忽一怔,悠地站了起来,连连摆手,说:"爹,爹呀,错了错了,我可把你的话全记倒了……"姚发爹惊愕地瞪大眼睛,张着嘴,不敢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