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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号院的酒鬼

时间:2024-09-08    来源:馨文居    作者:晋 侯  阅读:

  人这一辈子要干什么,是命中注定的。很多职业我都做过,现在就想写作,别笑我,上班时候偷偷写了一点,写字跟谈恋爱一样,感觉对了,一路走过,我就感觉以后可能会写字,是不是命里这样安排的我不知道,反正你写我也写,很好玩。

  我很诧异,妹妹在写什么,职场的,还是小情调的,不会也是前北屯吧。目前还不能透露,如果写完后还能看的话再让你看,好吗。

  意外惊喜,我抱住妹妹啃了半会儿,小聪明,说不准还是大能耐呢。再次把妹妹侍候得服服帖帖的,呼呼睡去,我才继续想前北屯的二号院,时间过得再快,总得留下点什么,不然,妹妹还要怀疑我隐藏了什么重要过程。还真没什么可写的,伤脑筋的二号院,想不出来,睡觉,大不了明天再跟妹妹吵一回,再安抚。此后两天,一直惦记这个二,虽然四号院的故事都策划好了,可总有个二,卡在咽喉,咽不下,吐不出。还是去喝酒吧,困倦时间太久了,唯有酒精能够解脱。

  喝醉了,坐在小酒馆的中间,那有个生铁炉子,炭火正旺。我看不清谁在面前,有个取暖的地方,让冻伤的脚丫子缓和过来,谁在前面挡住我的视线并不重要,每一个指头都开始膨胀,应该和鲜姜一样,光滑,饱满。酒瓶子被老板娘收去,桌子是纤维板的,四条腿岔开,还是站不稳。汾酒有点贵,还是高粱白好,贱,在前北屯,没有贵贱之分,这种酒好喝,有多年都没喝了,十几年前跟那个叫柴然的诗人喝酒,就是高粱白,喝高了睡一觉就好了,我都惊讶自己的酒量。柴然说,这种酒不上头。那时,他教我写诗,然后带我去拜会潞潞,出来就找小酒馆,一醉方休。后来再见到他,已戒酒。很郁闷,人嘛,年轻过,就这么回事。前北屯的小酒馆多,少数几家总是满座,多数则冷冷清清,我的脚疼得要命,那年下了大雪,两尺多厚,脚湿湿的,五个指头还在,互相蜷缩在一起。看见烟筒冒着黄烟,硫磺的味道,我不由自主走进去。小房间,四五张折叠桌,三两个人,我在火焰旁边坐下。从迎泽桥东,顶着风雪走到迎泽桥西,我没有坐一路公交,那天心情不好,和领导吵了几句难听话,我把自己搞成了雪人。越走脚面越凉,胡子上的雪被吹开,再次冻结,脚丫子十个指头互不认账,没见过这么大的雪,桥下的雪马上化成了冰,这与打开冰库的门没什么不同,想到自己还能穿越冰库,就来劲。还要跑,滑倒也没关系,掉不到汾河里。冰面上总有一米厚的雪,保持着最原始的状态,睡在上面的人,梦想着千年不化。炉火专门为我打开,我取出脚来,将这件冰冷的器官放在一旁,没有人怜惜,连我都不爱护,身体上的每个器官我都不关心,前北屯使我麻木不仁,甘愿堕落。鞋子的后跟烂了,磨透了两个洞,小石子在其中小声碰撞,雪水从这里浸透进去。

  高粱白,三块多钱,忘了叫阎扶过来,还是叫了不来,这不可能的,应该是回老家或者去外地采访。我自己喝,不要凉菜,来个小炒肉,后来叫鸡蛋韭菜,舌头一打转,慢了一个口音,叫成鸡菜韭蛋,后来老板娘将盘子端来,说,你的鸡菜韭蛋,慢慢喝。我还白了人家一眼,什么话,你们四川辣子连菜名都乱改,真有意思。对面座上的人都转到别的桌上,不愿跟我对着脸,怕我夹他们的菜,也怕我给他们敬酒,不吃就给罚酒,都躲得远远的。喝酒时好时坏,我也控制不住自己,酒精是慢中毒,觉得高了,已高了,觉得要往家里跑,跑上床就瘫倒,可就这点度,很难控制,没有谁来劲,自己也会跟自己来劲。那人非要跟我碰一杯,我就找到了对手,三杯过后尽开颜,我还要回敬人家三杯。老板娘加菜上来,说,你是英雄你好汉,这大雪天,喝酒最爽快。是啊,蒙着眼就下去了。那谁,别上菜了,你管我喝好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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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摩挲着滚烫的肉,血管都飘在皮肤上,脚丫子的膨胀感没了,准是红柿子冻过的那样,暗红色下面鲜红色。我被挤到了床后,挨着墙,灯光在墙上摇晃什么,电线绳如蛇一样扭曲,被悬挂在中间,无处逃生。动物们怎么进入我的房间,床头还有猫叫,雌性的野猫在发情,院子里的狗偶尔还要应付几声,真讨厌。我从声音里出来,双手扳住脑袋,那里是我的全部意志,开始将自己分裂成两个人形。我制造了另一个我,躺在身边,肤色,血管的颜色,跟我一模一样。我说一,我就说一,我说操,我就说操。意志是统一的,一起伸出胳膊,搂住对方,一起跷起脚丫子,轻轻挠对方的腿,上下都在传输温暖。我摸了自己的胸口,让呼吸保持均衡,另一半也做了同样的动作。我们对了对口型,千真万确的温和,有点甜腻,舌头有多余的感觉,互相搅动,没有秩序。我抱住我的后背,我不想失去,我感到了温暖,不再孤独。手指在背上划动,将血管里的水分挤到心脏中,那里的流量快速增长,我们彼此做着同样的动作,并用胸口抵住对方,不让自己崩溃。我们抚摸着自己,传输到全身的暖意。这似乎还不满足,就错开身子,抱住彼此的腿,我们咬住了像冻红的柿子一样的指头,彼此的血液循环流动,从头到脚,在我们之间,无始无终。退而其次,我们闻到了隐秘的气息,彼此找到了来源。我呈现出自己的,并将身体延伸出来,探寻到未知的境界。我在我的身体里躲避寒冬的侵袭,我走过的不是迎泽桥,是断桥。我从栏杆上翻越过去,下面的冰凌已有两米厚,冰面上的雪也有数尺高,我亲眼看见的。跳下去的时候,没有人在场,他们为自己各自的困境发愁。我落进水里,一如温泉,我怀疑时节错位,那我选择的时机恰到好处。这只是个小池塘,一块突突冒着热气的洼地,四周长满了芦苇,有的已干燥,有的正泛青,在水边的开着芦苇花。我将芦苇花收拢起来,闻到了花香,淡淡而去,芦苇花在风中转向一边。两只鸭子突然跑出来,我很惊奇,在白水里荡漾嬉戏,鲜艳的颜色,连叫声也鲜艳无比,除了这个词汇,我很无奈,赞美是多么的被动啊。我抓住了这两个灵性之物,它们在我的脸上扑腾着,将水花打溅起来,我的喜悦一样无法表述。我抚摸着羽毛,被光线反射出纹路,一如油画的层次,轻盈的羽毛自己掉下来,被水荡漾开,不知漂到哪里去。我的对面出现了一个人影,好像在跳舞,重复着一种舞姿,却没有显得单调,我对自己说,我原本就喜欢这样的优美的姿势,而我不会,倒是在梦里舞动过,没人说过爱我,以及我的艺术,我的舞蹈因此沉寂在内心深处。那个影子围绕着我,转动乾坤,让满池的温泉从头上倾盆而下,我们沐浴在阳光里,没有倾泻情感,而是满足了情感。鸭子被我放下,我站在水中央,舞蹈我的梦,很久之前,我曾一而再地做过这样的梦,现在,已了无踪迹,以至于经常借酒浇愁。我坚持要步行走回前北屯,顶着大雪,其实就是为了这场酒,就是为了这场梦的重现。我真的摸到了另一个我,我们在身体上扭动着分解着每一个动作,没有文字记载,只有口口相传的秘密,让我们相守着流传至今的感应,说有就有,说没有,也已经有过。始终,我抓住另一个我不放。

  妹妹问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醒来时,这段文字就在面前。我说,这是发生在二号院最有意思的事情,说有就有,说没有,也已经有过。妹妹说,如何证明有,就凭这些文字吗?我说,这个老板娘我认识,每次跟阎扶出来喝酒都是去那里,用阎扶的话说,人不错,菜便宜。我在那里也醉过一两次,在几年中这不算多,一次是生日,不知怎么就放倒了自己,还有一次,是后来王明自等人来玩,我让他将车停在小广场,就在这里喝了一场,全醉了。有次,老板娘开玩笑说,那天你一个人喝酒,喝差不多时,一个女的进来也是要喝酒,人家就坐在你对面,你想灌醉人家,人家还想灌醉你,你们两个较劲起来真要命。我很好奇,有这回事吗?老板娘说,真的,你忘了,大概喝醉了想不起来了吧。我说,没的事,我在你这里喝醉了两回,你又不是不知道,想让我喝醉,难得很。后来呢,其实我也想听老板娘说下去,管人家卖什么关子,自己开心就好。老板娘说,还是你厉害,两斤下来,最后把那个女的灌醉了,你把人家领走回去睡觉了。我哈哈大笑,老板娘的神色却看不出说笑话的那种愉悦,还是满不在乎的样子。我正揣摩着,难道真有此事不成。老板出来,说,你别听这玩笑当真啊,哄你的。我更不自信了,但确实想不起来,有一段时间没在这里吃饭喝酒了,如果是说以前的事,想不起来的就有了几分真,真他妈的,我不会这样啊。老板娘看我不言语,就说,先点菜吧,那次喝醉了也没结账,今天一块结了。

  没结账,我相信,为什么我常在这家吃,就因为是老乡,是汾河流了几百里外的老乡,喝一样的水长大的,这个饭店不大,但有晋南的馍馍,不喝酒也要吃馍,就凭这点,我扔下点饭钱是应该的,酒钱也常欠着,吃完喝完抹嘴就走,常有的是,老乡出来没追门叫喊,那多丢人,我也认这个情面,欠的总是要还的。

  我没再追究这件事,后来跟阎扶说起,觉得是错觉,而我也恰巧欠了那顿酒钱,老板娘就开了玩笑,几件事巧合在一起,自己就解释不清了。是啊,小时候算题,负负为正,大了就明白,几个人的假话比一个人的真话更真实。也就算了,不再问这件事,以后喝酒还是注意一点。

  过了几天,二号院交房租,房东挨家敲门催收。我当下就给了钱,这个房东对我很好,刚搬进来时,见我每天亮着灯,却安静得像是没人,就敲门询问。我说,在家没事,就看看书打发时间,也没别的事做。房东说,你的书真多,这样吧,反正你也没有电饭锅电视机,就是点个灯,电费就算了。之前我说过,这次搬来要长住的,房东喜欢这样的住户,搬进搬出,房子空上几天都是损失。所以,对我客气点,也是拉拢,当然我再三领情。房东说,你隔壁这家人好几天都没回来了,上月的房租还没给我,真赖。我说,没关系,可能出差来,东西都在不怕。房东说,前几天晚上,他领了个女的回来,后来出去喝酒,我给他们开大门,满嘴酒气,两个人都醉得厉害,后来,我电视看完都一两点了,又有一个男的在门口喊,乱敲门,我没下去开,也不知道喊谁,最后我听见是这个男的下去开的门,外面那个男的也在他家过夜,三个人咋睡啊你说,还吵吵闹闹的,我都没睡好。

  房东这么一说,我突然意识到那天晚上我也喝了酒,同事聚会,酒是烈酒,我感觉有点高,就没敢再喝,同事们都醉得东倒西歪,还好几个女士清醒,妹妹们有私家车,便将顺路的男士们分配好,各自驾车送回去。如果我自己坚持走回家的话,会坚持到开门脱衣上床的,但是坐车就坏了,保持清醒的潜意识很快就消失。第二天醒来,还真想不起来,上车之后的事。同事说,你清醒着呢,到了你家门口,我让你进,你不进,还说不急,没关系,就是嗓子有点干。然后呢。然后我倒车,你可能被车灯晃了眼,自己摔倒了,雪都冻了,很滑,我掉好车头了你还没起来,我就停靠在一边,扶你起来,推上楼,掏钥匙开门,扔到床上。我有点不好意思了,旁边的同事凑上来说,不是这样吧,是把你扒光了再扔到床上的,然后。送我的同事也有点不好意思了,说,什么然后,没有然后,他进家门我就走了,你们继续编吧。最后过来的男同事说,他们的话没一句真的,是我送你回家的,架着你的胳膊上楼,掏钥匙开门,然后扔到床上。

  我只相信我自己的感觉,他们都是玩嘴皮子,拿别人涮开心,我也跟着乐呵。房东说,你那天是不是也喝醉了,我看见你晃晃悠悠上楼。我没再问,是谁送我上楼。我唯一记得的,是夜里出来小便一次,走廊里还有依依呀呀声,男的女的混杂一起,我的隔壁从来不缺女人。关上门,隔音稍好,我倒下就呼呼,继续做梦。都说梦是反的,难道我是在梦里爱了一场,妹妹说,有可能。

酒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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