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坐在院子中间,老花眼镜在鼻尖上耷拉着。阳光在镜片上泛起微光,却丝毫不打扰奶奶的穿针引线。风儿轻摇着大地,花儿交出了它珍藏的香气。
但,那一幕,永远定格在了那个春天。奶奶走了。
停灵棚子的角落里,爷爷抽出一支许久不曾触碰过的烟,把那些往事又重新点燃。奶奶当年嫁给爷爷的时候,因为是包办,因为年轻,两个人的脾气都不太好,所以不懂得在婚姻里如何相处与包容。于是,就那么吵吵闹闹地一路走来。手上的烟,也是奶奶曾经吵着让爷爷戒的。是因为连续几天的早上,爷爷起床后都有些流鼻血,奶奶担心爷爷的身体健康,更因为后来,家里有了宝贝孙女——姐姐和我,奶奶担心爷爷不留神烫到怀抱中的我们。爷爷终究犟不过,只好戒了。
爷爷再次抽烟,仿佛从前的挑衅:老婆子,你来吵我呀,我又不听话抽烟了哟。想到这里,爷爷缓缓吐出一缕烟,喉结微微起伏了一下,却又落了下来。眼里那忽明忽暗的光,终随着爷爷掐灭的星火暗了下来。
后来,出殡。按习俗,爷爷不参加。他来到院子中间,坐在奶奶曾坐过的地方。他静静地凝望着奶奶渐渐远去的方向,本想轻轻地挥手道别,却发现有人正注视着他,立即收回了想要挥出的右手,在转身的瞬间,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下来。我在那从不曾见过的滴滴热泪中,领悟到了爷爷对奶奶的深深情意。爱,就是陪伴。有人陪你哭,有人陪你笑,有人陪你闹,足矣。
奶奶走了,我们收拾衣物时,看见了奶奶为家人留下的她亲手缝制的棉布拖鞋。一个春光明媚的午后,奶奶坐在院子中间,几缕银色头发飘扬在额头前。姐姐帮奶奶穿好针引好线,奶奶要为我们缝制长大后婚房里穿的棉布拖鞋。姐姐说,奶奶为她缝制的两双红色棉布拖鞋,是世界上最好看最温暖的两双拖鞋。奶奶推了推眼镜,手握着针在头发上轻轻划了划,你这小丫头少油嘴滑舌。说完,扑哧一笑,阳光爬满了树梢。
长大以后,姐姐出嫁了。我和几个表姐妹当了姐姐的伴娘。当姐夫一行浩浩荡荡地来到我家门口,姐妹们用堵门的方式给姐夫一个下马威。姐夫好不容易从门缝里塞够了红包,又被我们提前设计好的游戏而困住。历经了“九九八十一难”的姐夫终于找到了被藏起来的婚鞋并为姐姐穿上,喜气洋洋地抱着姐姐朝婚车走去。
“咚……”在场的所有人都寻声望去。姐夫快要抱着姐姐出门时,墙上奶奶的遗像突然掉了下来,那沉沉的一声闷响,响在了姐姐心头上。姐姐怎会忘记那两双婚房里的棉布拖鞋?它们早已静静地躺在婚床边,等待着新人,等待着新婚的夜晚。
奶奶抬起了頭,正笑盈盈地祝福着姐姐,姐姐早已泪流满面……
奶奶坐在院子中间,老花眼镜在鼻尖上耷拉着。阳光在镜片上泛起微光,却丝毫不打扰奶奶的穿针引线。风儿轻摇着大地,花儿交出了它珍藏的香气。